脱口秀的革命

视频｜ 良言的《窗口办事员》系列

最近看了三档节目，《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喜剧之王单口季》、《喜人奇妙夜》，既笑得很爽、又心情很畅。因 为我明显发现，张雨绮实在是太性感了，啊不不，不是，是 “中国式脱口秀” 正在迅速成型。

以 最近节目中的“女性选手和段子”为例， 比如小鹿的“婚姻是两个人的、婚礼是老娘一个人的”，再比如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巨大争议的“月经羞耻”。 还有“走出大山的女儿”等等。

简单描述一下我的思维递进过程。

第一印象，看到这些段子，我当然会笑。 虽然理性是我已经具有的基本特点，但正如你再故作深沉，挠痒痒也能让你大笑。 而所有的脱口秀段子，都广泛使用了【 势差 】的方式。 相当于上强度的精神挠痒痒。

势差，是所有喜剧中最核心的一种创作手段，它通过营造人物、事件、时空、环境、观点的“差别”，放大现实中的矛盾，以荒谬化来呈现喜剧效果。比如 付航 ，除了“疯狂”式表演风格，他所有作品中的人物对话，都一定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一定是鸡同鸭讲、一给二说。而 小鹿 那段暴笑的婚礼心路历程，也是通过概念偷换来制造势差。我们可以回忆自己的日常生活，各种喜剧式的场景，一定是充满了势差。如果全是正常演绎，不管是洞房花烛夜、还是他乡遇故知，只能带来喜悦，而不是好笑。只有在马路上看到人不小心摔了一个大马趴，跟其它正常走路对比，你才觉得好笑。

也就是说，喜剧一定要有极端性、与现实常态不一样。

第二个阶段，我会在笑完之后习惯性的思考，是什么。

从实践中观察，目前广为流传的脱口秀段子，其实往往脱胎于三大差别（工农、城乡、脑体），但又有一些非常显著的新特点，比如对男女差别的广泛刻画已经完全覆盖了工农差别的表现。 这说明，艺术来源于现实，三大差别的确是最显性的社会矛盾（最高文件的表述是“不均衡”）。 二是现实有发展，艺术也会发展。 工农的差别显然在弱化、男女差别开始显化（虽然这种显化既有民族性、又有输入性）。

职场中的压迫、城市里的困境、性别中的不平，是脱口秀段子使用最广的、也是最被观众所追捧的。

整体上，我们最想在脱口秀中看到的、脱口秀发现了这种需求而不断强化输出的，都是 打工人的憋屈、大城市生存的压抑、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不公 。

第三个阶段，我会思考，为什么。

从哲学上说，喜剧，本身就是人对世界的一种反抗。而脱口秀与相声比，目前看最大的特点，是“非专业训练”。脱口秀当然也应该有理论，起码它的节奏控制、现场渲染都是跟“演讲与口才”共享同一体系的。但目前还没有系统的总结。从参赛者来看，也显然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敏感”而不是象 阎鹤祥 那种明显有极其专业的训练。

这可能预示了 脱口秀的人民性与相声的专业性 。 人人都可以讲脱口秀，但只有很少的人能上台讲相声。 甚至，观众都会认为，口齿不清、动作古怪，是一种辨识度和特点。

脱口秀成了人民自娱自乐的最好载体。 是网络上各种段子、焦虑的舞台表现。 而网络上什么焦虑最强？ 恰恰就是这几项。

第四个阶段，我会思考，对不对。

存在即是合理，我已经批判过多次了。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存在的就是合乎理性的”。 而是说“凡存在的都可以被理性所解释”。 希特勒的出现，当然是存在的，也是必然的，但它不是正确的、合乎理性的，反而是必须要被避免和解决的。

人民的焦虑，是必然的，但并不是肯定正确。 因此，反映这种焦虑的脱口秀，即使让人民大笑，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很有可能，既是表演者的误会，又对观看者造成了误导。 人民情绪不等于人民立场 。

比如这些女性叙事。 现实中真的如此剧烈么？ 显然不是。 而且，无论是女性的教育权、就业权还是月经羞耻这种社会伦理，都早已不是前现代化时期那个样子。 但不妨碍它被表演得很好笑。 比如男性外卖小哥对购买卫生巾的态度，二十年前当然如此，但当今现实中肯定不广泛存在。 但只有如此极端刻画，才显得好笑。 但这种好笑，又很有可能导致你对现实认知出现误差。 所以要分清表演和真实。

（当然，也会有人认为拿这种概念来搞笑，跟屎屁尿式笑料一样，不雅且反公序良俗。 但公序良俗又是一个相当宽泛的概念，如果由1000个知识点构成，那每个人的知识点可能不一样、也不可能人人都在这1000个知识点上达成共识，只能先取最大公约数）。

第五个阶段，既然不“正确”，那为什么这么流行呢。

这种“流行”的现象，并不仅仅是脱口秀中的女性叙事使然，而是整个社会特别是网络舆情的常态。 正如一些明显错误的舆情，仍然会大行其道一样。

人们的焦虑权，其实是一种天然人权。 人，实际上是应该天天担心的。 你要是时刻想到自己会死，那一天都活不下去。 不担心，往往是遗忘了忧患。

而且，根据我最新的观察和思考，我发现，哪怕完全从“反面”来讲，当今时代的焦虑和担心，也不仅仅只是精神问题、政治反动这些，也不全是情绪消费，还有一层很重要的应用： 证明自己的存在 。

只有焦虑和担心，才能不断证明自己才是清醒的、具有反思精神的，是和盲从的大众、带头的坏人不一样的。 进而会有一种比较容易就获得的优越感。 而现实中要想有优越感，很难，你得赚的钱比别人多、地位比别人高、职称比别人强才行。 而网络和谈吐中，只要你焦虑就行了。 如果再能用喜剧的表达把焦虑很优雅的表达出来，就更好了。 就有了智者的外型。

第六，讲讲脱口秀本身。

近期以来，这几档喜剧类节目通过网络广为传播。 既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很多欢乐，也带来了相当多的争议性话题。

脱口秀迅速而广泛的铺开，的的确确是由于美式脱口秀的强大影响。 即使喜人奇妙夜中的各类戏剧式表演，也明显借鉴了小品特别是脱口秀的一些形式。 从历史演变来看，从相声到小品、再到脱口秀，似乎具有一种必然性。 但相互之间既是递进、又并非是完全取代，而存在着明显的互相借鉴。 相声的某些门派、仪式，并非是相声的天然。 而是相声诞生时代的手艺人规矩。

争议各方，一定会不自觉的进入不自知的叙事陷阱： 反对者会认为这是美国式逻辑的入侵。 另一些人则刻意回避一切艺术都是政治这一基本规律。

辩证唯物主义的分析方式应当是，既要看到这种形式、概念所植根的叙事体系，又要看到中国式演绎的不同之处。 既要看到今天的脱口秀和昨天的相声都天然是批判性叙事方式，也要看到批判不仅仅只是政治上的对抗也包括人自身的反抗。 但同时，又要能想到反抗的合理性和多重功能。

由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因此，脱口秀中的这些女性叙事，现实中的确存在。 由于脱口秀的人民性，它现在被更多的表现了出来。

由于社会意识一定落后于社会存在，因此，当它被表现出来时，往往现实已经前进了。 这恰恰呼唤所有的人民，要跟上时代的发展。

但我相信，由于网络抹平了信息差，或者说，让这种抹平的速度越来越快，人民跟上时代的必然差距也会缩短。 也许下一季，就会有真正的一些男女差别问题被表现出来。

啥才是真正的男女差别问题？

多了去了。 比如，有一点你们注意到没有，近期反腐中，大量女干部出现，但很多人仍然用“以色谋权”在进行评论。 这就明显落后了。 那些正部级、正厅级，你以为全是李佩霞？ 呵呵。 人家都是武则天哦。 你想当张易之还当不上呢。

男女不平等实际上是阶级（权力）不平等的性别表现，又跟生产力也密切相关。 中国的问题在于生产力发展太快了，而传统意识影响又太重了，导致但现阶段大多数脱口秀还停留在“女性被歧视”来进行这种叙述。 实际上已经落伍了。 而且这种叙事又完全是西方传来的，而西方的那种切割法，是有目的的。 在中国完全套用，是不合适的。 但由于脱口秀整体上属于外来品，它还处于引进、消化和吸收阶段，完全没到创新那一步，就更不要说打造中国式脱口秀了。 所以，我觉得，还是要给点时间、相信人民。 有这么广泛基础的人民性娱乐，一定会逐渐在祛魅、扬弃的过程中呈现出中国性和时代性。

这一点，可以延伸着多讲一些内容：

我在《火线》和《边水往事》的影评中，提到了美国式黑帮片和中国式黑帮片的区别，又延伸着说到了美国式黑社会和中国式的区别，这种区别，完全根植于文化和文明的区别、现代化和现代性的区别、政治逻辑的区别。

此前很长时间，大部分国人，被规训且自认为，上述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是没有区别的。 价值观应当是普世的。 普世标准就是美国标准。

此前二十年，我们从完全对标、接轨、融入美国式现代化标准，到敢于思考这种标准是不是符合中国实际，到现在基本明白中国式现代化有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和内涵。

脱口秀，同样会有这种历程。

美国式脱口秀，很尖锐。 不论是对矛盾的刻画、还是对冲突的制造，攻击性都很强。 特别擅于在种族、性别、习俗、认知等方面找对立点，然后进行深入阐述，营造笑果。 简单总结： 美国式脱口秀，的确是“冒犯”的艺术。 虽然这种冒犯，也有边界和红线，但总体上它的确呈现出的这个特点。 【仅仅是简述，不够严谨、也不够完整，大致是这个意思】

于是，我们一开始也把“冒犯”作为了脱口秀唯一、主要的标准，把攻击、渲泄作为了它的主要功能。

但在实践过程中，我们发现， 冒犯，并不普世，也不符合中国国情 。 我们遭遇了挫折、受到了打击。

最近的创作者和演出者，都是通过解构、自嘲而不是批判、鞭挞来进行的。 从杨笠的进攻性表演到小鹿的自黑式讽刺，具有重大的转折意义。因为 通过上一轮的整治，所有参与都明白了“冒犯”的含义和边界。

以往，当我们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们肯定会反思，甚至会自卑、自省、自醒： 哎呀，我们怎么能跟美国不一样呢？ 美国的东西怎么会不适应我们呢？ 一定是我们错了吧？ 美国的标准不会错的。 是的。 美国不会错的，一定是我们错了。 那我们错在哪呢？ 对齐美国、对标美国就行了。 改，改我们的规则和标准。

但现在，由于政治、经济、历史、社科等方面的“祛魅”虽然尚未完全完成但已经非常深入，而且美国自己也不断表演出双标之魔怔、衰败之拉胯，除了少部分精神美国人、坚定恨党者、思想皈依派，大部分人，已经“平视”美国了。

大部分人认为： 我们可以、应该有自己的标准。

理论构建，肯定会慢一步。 实践创造，显然已经开始了。

特警、64岁老人、行政服务大厅工作人员、摩的司机、外卖员、上班族、老师、老外等等，普通人讲普通人的日常，越来越好笑。 他们并不是攻击他者、并不是“冒犯”他人，而是利用“反差”、势差，讲述自己与他人的差别，从不同中迸发笑点。

这里可以延伸再讲另一个问题： 相声、小品以前都遇到过这个问题—— 现实批判的问题。 以往我们也曾想让相声和小品承担今天网络监督所起到的批判作用。 现在也有人希望脱口秀起这种鞭挞丑恶、激浊扬清的作用。 不是不可以，但它肯定不主要是这个功能。 而且把“社会批判”、“监督”功能主要由娱乐、影视来承担，其实说明其它渠道、方式和载体功能弱化了。而现在这种艺术上的弱化，其实证明现实手段的强化。比如，当“领导冒号”这种相声广为流行的时候，恰恰是腐败和官僚主义最流行的时候。

过度强调脱口秀的冒犯、相声小品的批判作用，其实类似于广大网民对舆情的参与。比如青岛的事，退役军人礼让失控群众，结果被反证为军人不能受到保护反遭污辱，中国药丸。 常州国资持股美国ETF，明明是国资分散投资、且有巨额回报，结果被反证为自己对自己没信心，中国药丸。 反腐节奏和力度明显强化，明明是决心和手段都在增强，结果被 反证全都烂了，一个人贪了9000亿，中国药丸。

这不是反思，也不是忧患，也不是警醒，这就是SB。

注意啊，我不是骂人，此处的SB，不是傻逼的意思，是“上班”的意思。 对，上班。

以前有朋友跟我说，好多人上网、上微博、刷抖音，有一种批奏折、写奏折般的快感。 让我在写微博时要力戒这一点。 但现在，这种现象有变化了，不光是折子心态了，而是日常网络上班。

上班那叫摸鱼，上网才是上班。

上网，不表达出深深的焦虑、重重的忧患，怎么能算上班？

表达焦虑，除了“舆论战”之类的政治目的，对个人来说，有好几重好处： 一是倒完垃圾，自己轻松了。 二是别人焦虑，自己高兴了。 三是显得清醒，自证存在了。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句且不论正不正确， 其实是说明接近真理很困难， 只有少数人才能经受考验和磨历。 结果，被简单化的反着理解了，我只要是少数人，不就是真理了嘛？

怎么成为少数人呢？ 哎，我反主流不就行了嘛。 反新闻联播不就对了嘛。 反中国会崛起不就成了嘛。

这才是讽刺、冒犯、批判大行其道并自以为正确的思想根源。

但这一轮脱口秀节目，让我看到了另一个方向。一个从群众中来、从生活中来的方向。沿着这个方向，实践会越来越深入，中国式脱口秀会越来越繁荣。 当然，过程中肯定会有起伏、波折、困难，但一定会诞生一个很大的市场空间。 这个道理，希望所有的中国式脱口秀实践者们发现并利用。 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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