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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历史研习社  · 公众号  ·  · 2020-03-16 22:15

正文



顺时针研习历史,逆时针解毒世界

原创-NO.1211
作者:大橙子 审核:霍小山    编排:汤圆



1919年12月5日,《字林西报》发出一则骇人听闻的报道,文章大意为当年(阴历)八月十五日与九月一日间,安徽安庆某兵营士兵曾两次趁夜结队闯入该地的女子蚕桑学校学生宿舍,对睡熟的学生、教员大行不轨之事。此事已经引起该校多名学生、教员自尽,但当局却一味袒护那些犯下恶行的士兵,想要息事宁人。

这则流言很快引起其他媒体的注意,相关细节也在传播中逐渐丰富起来。
比如《日日新闻》在《字林西报》报道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许多充满感情色彩细节描写,什么士兵们先袭入女教员寝室,全部遍肆兽行,又闯入女学生之寝室,“百余处女蹂躏殆尽,狼藉不堪”,还有逃出来的学生又被兵士追回强奸等等,简直比高清监控视频拍的还要清楚。
新文化派创办的《新生活》周刊,更是秉持讲求证据的态度,使用“无中生友”的方法,采用现代某些自媒体大号“我有一个朋友”句式,言之凿凿地说:我本来也不相信,但是我朋友告诉我,他的朋友刚从那个地方来同他说的,这事是千真万确的。
从《字林西报》那么一条隐晦的通讯开始,再经过几家媒体几番自由发挥和广泛传播,让国内舆论彻底炸开了锅。在新闻传播的一个多月里,各地学界、女界、教育界、同乡会等纷纷发电,对安徽省官方从发展教育、保护学生、惩办军阀等全方位多角度进行讨伐,将当时安徽省的一把手——安徽都督兼署民政长倪嗣冲骂得狗血淋头。


一、首次交锋,大败而归
不过如此汹涌的舆情好像没有引起倪嗣冲等人在思想上的高度重视。他们只是在引起各界反对后让新闻中的受害人蚕桑学校和安徽省省长出面进行了 简单的通告式辟谣:各位朋友们,你们搞错了,没有这事,大家散了吧。
这么一则没有相关负责领导诚挚道歉、没有严肃批评相关涉案人员、没有对案情做出合情合理解释,甚至都没有对占用公共资源表示抱歉的声明,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和报纸媒体自然不会买账。
比如刊登了这两则声明的《民国日报》就在旁边不无嘲弄地写道,这是官方发的声明,他们不肯承认也实属正常,至于蚕桑学校的辟谣,肯定是受到了政府的威逼利诱。总之一句话,官僚的嘴,骗人的鬼,信你才怪。
媒体这种非暴力不配合的态度简直让手握重兵的倪嗣冲火冒三丈。既然和你好好说你不听,那就别怪我来硬的。作为一个军阀,倪嗣冲拿出他的官威开始向媒体和各界放狠话。现在的这些报纸和记者,整天不干正事,不去积极宣扬安徽省的建设成就也就算了,还经常无中生有、拨弄是非,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揪几个典型出来训诫,就刹不住这股子歪风邪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吃瓜群众在这事上软硬不吃。旅沪安徽学生会立刻怼了回去,大家快看,这就是所谓军阀作风!一言不合就要抓人,他要不是理亏了,为什么这么凶?
倪嗣冲倒是想抓人,但是怼他的学生此时都在上海,他管不着;《字林西报》又是洋人的报纸,不好得罪;《民国日报》也是在上海;《新生活》周刊是在天津······如此一来,基本上就没有可以抓的人了。



危机处理第一回合,军阀惨败。
二、局势稍好,又增波折
既然声明和威胁都不管用,那就讲理吧,大家都是文明人,中华民国的人都是用电报和报纸来解决问题的。
经过安徽省政府的不懈努力,他们找到一批适合做人证的人。其中包括所谓受害者的父母、所谓受害者即安庆女子蚕桑学校全体教员、与受害学校有过相关通信的江苏省立女子蚕校以及他们的上司安徽教育厅等。不知道是在领导授意还是自己责任心趋势下,他们纷纷通过各种发电报、报纸发声明等方式来证明确实没有发生过士兵趁夜冲进安庆蚕桑女校的事情。
几篇声明中,安庆女子蚕桑学校全体教员的来函最有意思。这些在报道中本该是受害者的人首先质疑了最早几篇报道中的人数:我们城外学生一共数十个,当时还碰上中秋放假,只有几个人在学校,怎么就有了百余人?又从逻辑和常识的角度发问,假如学校真的发生了八月十五那腌臜事情,学生们怎么还不跑,在等着兵士二次光临?看来果然还是给自己辟谣时候来得最卖力。
这些解释的效果立竿见影,许多原来批评者的立场也开始动摇。纷纷说,既然人家都再三强调说没事了,我们就散了吧。
不料,在如此局势大好之时,倪嗣冲又和上海全国各界联合会杠了起来。
原来是他的暴脾气又犯了。他在致上海全国各界联合会的电文中,先是措辞严厉地批评了之前就看不过眼的报纸界,说他们整天混淆视听、造谣污蔑,然后话头一转又对准了各界联合会,你们也是,整天听风就是雨,骂了我这么久,有一点点证据吗?
其实他这话说的确实也没错,事情发展了这么久,各界的确除了几句从所谓知情人那里得来的以讹传讹,一点证据也没有。但论杠,联合会从来也不带怕的。 他们直接回击,你若是看到我们的批评,就去查案子,有发生就该处罚处罚、该撤职撤职,没有发生过就来解释辟谣,柿子专捡软的捏,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只知道来函欺负我们算什么英雄。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海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北京又烧起了一把火。不知怎么的,北京舆论界突然又言之凿凿地说证据已经进京,即就要向法庭起诉了,甚至还有“四十八条红裤子,无形飞入北京来”的歌谣传唱,活脱脱一个民国版的告御状与上访。
三、代表赴沪,多方澄清
电报和声明都没用,安徽省政府的面子也顾不上了,派人亲自去解释吧。北京舆论界所谓证据是莫须有的血裤子,真要告御状也翻不过天,还是舆情汹涌的上海灾情更严重一些。
很快,安徽省政府便派倪嗣冲代表黄韬、蚕桑女校代表刘维藩、实业厅代表王成等一行三人到了谣言最盛的上海。他们一落地,便马不停蹄得到了江苏省教育会辟谣,后又紧锣密鼓地拜会了全国各界联合会等,还在东亚酒店宴请上海报界同人。三人又是详述案情,又是分发宣言、现场答疑,总算博得了一些同情。
虽然舆论界的批评声已经少了很多,但打蛇还要打七寸, 真正解释清楚这个问题,还需正本清源,从《字林西报》下手。
其实早在12月中旬,倪嗣冲在通电中就说要查明最先登载此事之报馆并依法给予起诉,只不过那会儿大家都在气头上,没人管他说了什么。之后,《字林西报》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袖手旁观,冷眼看着其他人电报满天飞好不热闹。
直到12月28日才发文又一次对倪嗣冲通电进行正面回应。他们在文中咄咄逼人,一连提出六条质问,请倪嗣冲作答。
安徽省政府代表也不遑多让,在《民国日报》转载该文的第二天,便投函沪上媒体,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回复了六条质疑。
这篇文章有理有据,还泼辣有力。比如《字林西报》在怀疑蚕桑女性校长与倪嗣冲有裙带关系,问其是否是督军倪嗣冲姨太太的义子。代表直接回复,“其实刘系四十岁老处女,向无此渊源。”长长出了一口憋了这么久的恶气。
此时,《字林西报》的底气已变弱,但仍死鸭子嘴硬不肯认错。又经黄韬等人亲赴《字林西报》报馆当面交涉后,才一边羞答答地表示我们可能确实犯了一些微小的错误;一边还要拐着弯甩锅,其实不是我们不辟谣,是你们来得太晚了。
之后,此案才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民国的上海

四、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其实在这次危机应对中,倪嗣冲等人和安庆女子蚕桑学校已经拿出了相当大的诚意来解释,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还一手声明电文,一手诉讼警告,双管齐下、软硬兼施,可怎么就是没有人听呢?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他们在这次辟谣中面临很多困难。比如当时直皖之间、安徽省内部权力斗争暗潮涌动,很有可能存在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再比如这事首先由国外媒体爆出,让国人一方面深信不疑,另一方面又觉得家丑已经外扬,这才不依不饶;再比如此事事关女校,又是重大恶性案件,牵动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但这都不能成为三番五次澄清都无成效的根本原因。
问题的关键在于,舆论界根本不相信皖方说的话。他们不是不信证据,是不信军阀给出的证据。卡普费雷曾在《谣言》一书中说, “谣言的力量在于它经常提供一个恰恰证实了我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或希望听到的信息。”

因此,有人说安武军强奸了女校学生,他们信了;涉事者说我们没有,他们不信;受害者说我们没有,他们也不信。
上海女界的通电中曾所说,“倪军成绩中外共知,水清石出,何待起诉。” 公信力如此,实在是一场悲剧。


参考文献:
1、《民国日报》
2、《申报》
3、《大公报》
4、郭从杰、李良玉:《1919年安庆蚕桑女校事件之考察》,《历史教学》2012年第18期;
5、周宁:《谣言、军阀与北洋社会:1919年安徽蚕桑女校案》,《史林》2011年第3期;
6、崔良晓:《谣言的传播与消解——1919 年安庆蚕桑女校事件之考察》,《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报》2016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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