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改变旧有的城市建设思路
我们那些不曾有幸受过现代教育的父母辈
下一次也许还会继续犯错
2016年04月13日,山东省泰安市,暴走团挎着低音炮,跟着音乐鼓点快步走。
一辆出租车冲进了中老年暴走团的队伍里,造成一死多伤。
看到7月8日清晨临沂街头上演的这幕荒诞的悲剧,网友们大多表示“活该”,为出租车司机抱不平,毕竟暴走团当时正跑在机动车快车道正中央。
该暴走团的代表人认为,“当时晨跑的地方主路两边都在修路,路不好走,锻炼的人才会跑到机动车道上”,虽然很不明智,但司机责任更大。这个说法显然无法使人信服,从视频上看,暴走团即将通过狭窄的修路路段时,他们也没有跑到路边稍作躲闪,看样子还会占着机动车道一直跑下去。
出租车撞上暴走团。
按《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暴走团占用机动车道违法在先,应承担主要责任。考虑到车祸造成了伤亡——即使证明这不是出租车司机违章驾驶引起的,她也要依法承担一定的责任。
但此事之所以引起舆论沸腾,原因并不在于事故责任如何认定,相反,责任很清楚。长久以来,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因为噪音扰民、无理占据公共空间、出国旅游也尬舞等行为,早已被年轻人们看不惯。暴走团作为广场舞的升级版,公然违反交通秩序而得不到制止,更令守规矩的人们心生怨怼。
从广场舞到暴走
中老年人暴走团并非首次出现。在江苏徐州,早在2010年,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就陆续转型为暴走族。四年后,这个健身活动像马拉松在中国爆发一样,达到了万人以上的规模。每晚七点,中老年人们组成多个方队,围绕着徐州云龙湖暴走,一个方队少则几十人,多则上千人。
他们不再像以前跳广场舞一样“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一个大方队,有时需要配备十多台音箱,大家在劲爆的土摇舞曲下,“手臂甩起来,和地面平行的高度,步伐要大,要踩着音乐的点走”,齐声踏步,浩浩荡荡。
如此多人奔走在马路上,商家们很快就看到了商机——每一个暴走族都是绝佳的移动广告牌啊!商家们将自己的品牌标识和广告语印在衣物上,免费提供给各大暴走团,这些装备又吸引了更多中老年人加入暴走团。假以时日,这没准能成为暴走团的商业模式。
暴走团内部早已形成了组织化管理。据调查,截至2014年11月,徐州当地的暴走团已经超过200个,男女比例比广场舞更平均,而且参与者涵盖了各个年龄层。热心健身的中老年人,很可能把儿女和孙辈也带入了暴走团。每个团一般会有两名主事者,他们根据队员的个人体质分成3个小分队——快队、中队和慢队,每个小分队都会配备一个扩音喇叭,用来指挥队伍或播放音乐。
单单看暴走团,他们整齐划一地行动,似乎很有秩序;把他们放在公共空间里,他们就成了一支“暴走”的队伍。“暴走”这个词来自日语,意指一种不守规则、失去控制的状态。一个人发狂奔跑,电车无人驾驶时突然启动,棒球运动员胡乱跑垒,机械人不受控制地运行,都可以称之为“暴走”。中老年暴走团对规则的无视,恰如“暴走”的原义。
比起广场舞,暴走由于更强调秩序和集体感,中老年人身在其中很容易感受到集体的力量。当庞大的暴走团在马路上奔走时,光是那气势就让人“道路以目”。他们有的横冲直撞,无视红灯,有的霸占机动车道,生生把司机逼成路怒族。从广场舞到暴走,中老年人的健身活动升级了,可年轻人对他们的意见也升级了。
然而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对中老年人喊了那么多年“遵守规则”,为何他们就听不进去?
不跳舞,不暴走,他们又能去哪里?
有一句话如是说:其实,你不是讨厌广场舞,你只是讨厌大妈而已。
“广场舞大妈”沦为一个不太光彩的词,首先是因为我们的公共文化对“大妈”并不友好。当中老年妇女退休以后,社会的刻板印象要求她们要过得像一个“大妈”,安守家中,每日大事无非买菜做饭,闲时找邻里说说家常,最多戴红袖章上街做做热心群众。
到了中老年阶段,她们逐渐被“去性化”了,跟“女人”有关的那些事,比如漂亮的衣服、异性的爱慕,统统被社会认为是不合适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去广场上扭臀尬舞,那不是为老不尊吗?
由于过去的独生子女政策,五十岁左右的中老年妇女退休以后,多半会面临着独居的尴尬,迫切需要社交活动,与其他老人抱团取暖。21世纪以来,随着全民健身计划的普及,尤其是2008年奥运会对全民运动的推动,中老年人的健身热情被点燃了。他们的收入不多,但时间大把,广场舞、太极、暴走等低成本的健身活动就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广场舞之所以令人觉得“尬”,是因为它突破了社会对女性的印象。图/中新网
中国传统的养生健身观念,鼓励人们到户外接触自然,即使空气不佳,动动身子骨也是好的。然而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能够供他们活动的公共体育场所和设施,实在是少得可怜。在很多小区里,只有一些黄黄绿绿的落后健身器械,能否起到健身作用且不说,使用不当还容易伤着人。由于缺乏良好的健身设施,部分居民得不到有效的激励和引导,也就懒得走出家门。
即使到了小区以外,公共体育设施仍然不足,乃至于部分广场舞大妈大爷跑去占领篮球场,双方几乎大打出手。城市规划者总是优先考虑工商业,其次是如何将低矮的城中村改建成高层住宅区,增加人口密度,然后是修桥建路,拓宽车道,容纳更多的车流。跟内地大城市相比,香港的市区公路往往显得很狭窄,但这个弹丸之地,截至2016年共拥有动态康体设施2582处,其中各类球场就有2318个,公园、休憩处、儿童游乐场等静态设施也有2277处。
相比之下,你想在内地城市的出租屋方圆一公里内,找到一间拥有现代化设施的体育场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2013年,北京人均拥有11.2平方米的公共开放空间(WHO标准为9平方米/人),大约为纽约人的一半,华沙人的九分之一。至于那些十八线小城市,人均公共空间就更少了,河北宣化居民每人只能享受1.2平方米的公共空间。
所以,光是指责临沂暴走团不尊重社会规则和交通法规,即使他们听从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城市居民对休闲健身活动的需求只会越来越高,如果不改变旧有的城市建设思路,增设更多的运动场所和体育设施,积极推广全民健身安全教育,我们那些不曾有幸受过现代教育的父母辈,下一次也许还会继续犯错——代价可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参考文献:
[1]现代快报,《广场舞大妈“转行”,徐州每晚万人暴走》,2014年7月10日
[2]刘雨欣,《广场舞到集体暴走:徐州市居民户外健身休闲方式变迁的探骊》,南京体育学院,2014年11月22日
[3]ぼう‐そう【暴走】の意味,goo国語辞書
[4]王芊霓,《名与冲突:时代夹缝中的广场舞》,文化纵横,2015年4月,第2期
[5]WANG Qianni,Guangchang Wu: AnEthnographic Study of Dance in Public Spaces,The ChineseUniversity of Hong Kong,July 2015
[6]He Huifeng,The dancing damas: China's 'square dancers'take society by storm,17 December, 2014
[7]黄亚妹、林朝晖、孙强,《南平市居民广场舞健身行为研究》,怀化学院学报,第30卷第11期,2011年11月。
[8]蔡玉军,《城市公共体育空间结构现状模式研究——以上海市中心城区为例》,体育科学,2012年(第32卷)第七期
[9]En.wikipedia.org . (2017). Square dancing (China).
[10]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康乐及文化事务署,康乐事务统计数字报告(2016)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新周刊(ID:new-weekly),中国最新锐的生活方式周刊。
作者:周作鬼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
值班编辑:庄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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