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拍《明月几时有》，缘起林炳坤找她拍东江游击队，她当时便兴趣盎然，因往内地筹集资金，才由博纳出资拍成。
林炳坤原掌管银都机构电影制作部，后来才转为独立制作人，早年为许鞍华赢得首个金像奖最佳导演的《投奔怒海》，也是由长城大公主夏梦主理的青鸟电影公司出品，片名则出自金庸之手。
《投奔怒海》（1982）
可见虽然身处人人谈「左」色变的香港电影界，许鞍华实有着柔肠百结的左派情结。1999年的《千言万语》，更是直接将香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的社会运动作为背景，同样在影片开场提到「许多情节和大部分角色均以真实历史事件及人物为依据」，与18年后的《明月几时有》相映成趣——《千言万语》的英文片名为《Ordinary Heroes》，《明月几时有》则是《Our Time Will Come》。
《千言万语》（1999）
《千言万语》不单在许鞍华作品里不算地位突出，在金像金马双料最佳影片中，也是较为令名不彰的一部。金庸替总被解读为政治影射的《笑傲江湖》正名，在后记里写到：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划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
《千言万语》虽搏命「言志」，但政治意味过于浅白，影片内容又失之晦涩，在曾以「娱乐」立身，不大讲「载道言志」的港片市场难有立足之地。许鞍华为拍摄此片散尽家财，票房却十分惨澹，无奈拍鬼片《幽灵人间》，也要先澄清此次「感觉多于言志」，及至再一次以小人物视角展现大历史的《明月几时有》，过场也加入许多诙谐元素。
在《千言万语》之后， 许鞍华再未如此声嘶力竭，但在片中，她的偌大情愫，非有「千言万语」不足以厘清。
《千言万语》（1999）
《千言万语》用三段式结构，三男一女四位主角，加上隐于街头戏剧的吴仲贤，共五位角色。李丽珍饰演的苏凤娣是船户女，也是影片的线索人物，序幕便莫名失忆，赤足在漫长地道内狂奔，随即才打出「忘记」的字幕，个中譬喻一目了然。
李康生演暗恋苏凤娣多年的绍东，出身偷渡人家，经历爱情与社运的幻灭后，投身照顾残障儿童的义工工作，两人的10年故事单拎出来也可以看做一桩往事不可追的悲恋。
《千言万语》（1999）
由莫昭如为其张目的吴仲贤看似枝蔓，但其人其事极富悲剧性，是许鞍华认可的「平凡英雄」。片中提及的艇户上岸、水上新娘、无证妈妈都是真实事件，又采用黑白纪录片形式拍摄部分段落，加插电视画面和历史图片，试图将整部电影历史化，彰显出导演的澎湃野心和勇气。
除却存在于旁人口白中的吴仲贤，电影里另有两位社工代表：纯属虚构的邱明宽和以真人为蓝本的意大利籍神父甘仔，一为土生土长的底层代言，一为风貌独特的外来神职人员，恰好代表建制内外的两种理念分歧。
《千言万语》（1999）
陷身于政客常态的邱明宽也是悲剧人物，但在吴仲贤的传奇履历下未免失色，以过客身份出现在影片中的甘仔才是许鞍华寄予理想主义光辉的左派形象，被赋予了最多私人篇幅。第三节里，失忆的苏凤娣终于恢复记忆，在失忆之前，她说「我没有后悔」，这句「我没有后悔」即便不逐字说出，也早已成为全片基调。
影片末尾，甘神父离港前往内地，以肉身打通了长久以来隔断香江两岸的关节部位，他那句「有些东西，我想到我死的那天也看不到」的台词，日后还将被重复。
《千言万语》（1999）
回归之前，许鞍华与崔允信一起拍摄纪录片《去日苦多》，邀得昔日港大同窗在饭桌上追忆往昔，兼谈对今日香港之看法。身为立法局议员的吴同学惴惴讲：「我们得了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却没有做到超越时代」。而许鞍华笑称她们一代的爱国主义是「山河派」，言施南生第一次回内地，看到祖国山河便哭了起来。
此种眷眷深情，是《倾城之恋》的「沦陷」，是《半生缘》的「国破山河在」，是《明月几时有》的「明月」，甚至是《男人四十》的「长江」，但也是《客途秋恨》的「希望在你们年轻人这里」，家与国，人与事，遂在钩沉稽古中一道化作晨光中改换新颜的维多利亚港。
「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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