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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际,思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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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24日是叶嘉莹先生的93岁生日。她发愿:我想在我离开世界以前,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世界,留给那些真正的诗歌爱好者。
本文来源:凤凰文化。
诗词,是中国文学的精华所聚,是中国人的心灵原典。中国人的心智启蒙,往往是从诵念古诗词开始的,但是古典诗词到底应该怎么学?最正宗的古典诗词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不同于市面上鱼龙混杂的讲解评析,叶先生十分看重用声音将诗歌的情意与感动传达出来,也即诗歌的吟诵之传统。在她看来,中国古典诗歌的生命,原是伴随着吟诵之传统而成长起来的,吟诵不是念诗,更非西方所传入的“朗诵”,它是根据中国汉字单音独体的特质,用一种最符合其声调节奏、声律特色的方式,将中国诗歌抑扬高低的美感传达出来的一种方式。古典诗词中兴发感动的特质,也与吟诵密切相关。
“我认为吟诵是学习中国古典诗歌之非常重要的入门途径。我从小是吟诵着诗词长大的,可是我教了这么多年诗词,没有能真正把吟诵传授给我的学生,因为吟诵的微妙之处难以言传。”因此,叶先生在如此高龄还要坚持推广普及古诗的吟诵,“我觉得我对不起年轻人。以前我上课大多是在讲批评啊讲欣赏啊,但是我没有教吟诵。近代之后,吟诵被认为是腐朽落寞的文化,逐渐不被提倡。离开台湾后,我觉得吟诵要是断绝了真的可惜。不留下正统的吟诵,我觉得对不起下一代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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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乐语教国子”的宏愿,由活字文化出品、在豆瓣时间推出的叶嘉莹古诗词吟诵课近日正式在豆瓣上线了。吟诵课的主题出自《周礼》,“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其中,“乐语”是古代贵族子弟美育的重要部分。从周朝开始,我们的学习就是伴随着吟诵开始的。吟诵是学习古典诗词的重要法门,它所带来的兴发感动的体会,是深入理解古诗词的基础。
叶先生的吟诵课共有58集音频,囊括了精心挑选的249首唐宋古诗和86阕宋词元曲。主讲人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正本清源,通过吟诵的方法,从声韵之美的欣赏,到诗词内涵的品读,完成了一次系统的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讲授和对吟诵之法的传承。
叶嘉莹的吟诵现场
其一
春风又到海棠时候,西府名花别样姿。记得东坡诗句好,朱唇翠袖总相思。
其二
青衿往事忆从前,黌舍曾夸府第连。当日花开战尘满,今来真喜太平年。
其三
花前小立意如何,回首春风感慨多。师友已伤零落尽,我来今亦鬓全皤。
其四
一世飘零感不禁,重来花底自沉吟。纵教精力逐年减,未减归来老骥心。
2015年的“春天读诗”特别策划中,凤凰文化也曾来到迦陵学舍,用镜头记录下了时年九十岁的叶先生朗诵自己新作的《海棠四首》的珍贵影像。
迦陵学舍是天津南开大学为叶嘉莹先生新建的集教学、科研、办公与生活为一体的寓所,紧邻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故居。那时,寓所落成不久,叶嘉莹还没怎么来过,但心里一直惦记着院里的两棵西府海棠。这两棵海棠是从北京恭王府移植过来的,那里是叶嘉莹74年前读书的地方。拍摄当天,先生刚从北京赶回,片刻未歇,第一句话就说:“那时都是我们的教授老师在树下吟诵。”
叶先生腰不好,却坚持站立吟诵,她说自己一辈子从来都是站着念诗的。抬头望了望已经开放的海棠花,先生以她独特的、标志性的方式念诵起自己新作的四首绝句,这还是她第一次公开念诵这首作品。她边念边讲,将短短112个字背后蕴藏着的追怀、想念、平静、安然和不曾减损的老骥之心传递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她完整地吟唱了四首诗,还在最后一句上重复了一遍,微风吹来,余韵伴随着晃动的花枝绕梁不绝。
凤凰网文化《年代访》叶嘉莹精编版
93岁叶嘉莹:穿裙子的中国“士”
叶嘉莹,号迦陵,中国古典诗词大家。1924年农历六月,军阀混战的乱世里,叶嘉莹出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世家,年少求学时又遭逢抗日战争,24岁婚后随夫赴台,自此远离故土,漂泊流离数十载。北平、台湾、美国、加拿大、天津,构成她人到九十的漂泊地图。
在2014年底,在凤凰文化记者杨海亮的视频采访中,叶嘉莹先生回顾了自己寄情诗词、颠沛流离的一生。她崇尚“弱德之美”,不主张与命运搏斗,“不被驯服就是好处吗?”但在捍卫起诗词尊严时,却比谁都倔强,“现在的人不懂得格律,把格律破坏之后没有任何的美感”。这样的性格张力自有其逻辑,叶先生这样给自己下定义,“我是一个穿裙子的士,不是一个总找人家怜爱的女子”。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独与天地精神往来”。93岁的叶先生正在为无愧于天地学人而发声吟诵,正如她在海棠花的自白,“一世飘零感不禁,重来花底自沉吟。纵教精力逐年减,未减归来老骥心。”
以下为访谈内容,或许有助于大家认识一个更为丰盈的叶先生,一位穿裙子的中国“士”。
凤凰网文化
:您在1948年的时候您才24岁,选择南下结婚,我看您的口述传记之后就觉得您结婚之后感觉您整个命运就一直在发生各种转折和突变。
叶嘉莹
:我觉得我只是,因为人你有时遭遇到什么事情不是我可以预测的。我结婚是我老师介绍的,结婚之后本来我先生在南京是在海军士兵学校教书,我也不知道国民政府这么快就败退到台湾,这就是大时代小人物,我就跟着他就去了台湾,不是我的选择。
我去了台湾之后我就教书嘛,我这个人大概天生来就是教书的材料,我教书教得不错,我就到了三个大学两个电视台都在教书,然后台湾大学把我交换到美国,这都不是我的选择。不过教书是我一直喜欢的工作。
凤凰网文化
:您结婚之后去了台湾,其实遭遇了白色恐怖的时期,当时台湾的政治气候是什么样子的?
叶嘉莹
:台湾政治气候,当时刚刚到那里时候,蒋介石是很害怕共产党会把台湾解放了的,所以他很严格地管理。
叶嘉莹
:我去国外第一个教书的地方是密歇根州立大学,那个时候是台大给我交换出去的,我跟台大说了,我用中文,我是在中国教诗词,我的英文不够好,所以我要求对方听讲的美国人要能够懂中文,因为是他们请我,我有权利,我要求如此。
我到哈佛大学也是如此,哈佛大学请我去做客座教授,我说我教研究生,研究生要学过中文,我要用中文讲,我不用英文讲。我后来要用英文讲是因为我留在了加拿大,那是我临时留下来的,本来美国请我去,但是因为办签证,我要接我父亲出去,他们说你要办移民。那么办移民要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够办成功,而我的先生在美国没有工作,我的大女儿小女儿一个读大学,一个读中学,她们无以为生,我要在台湾拿台币三十几块钱换一美金供养他们,我没有办法供养,所以美国请我去,可是我也不能够把我父亲一个人丢在台湾了,八十岁的老人。
我要接我父亲去,那么这个接眷属没有接成功,我是临时留在了加拿大。所以我没有办法跟他讲条件。
凤凰网文化
:对,后来我在您那个口述传记里面也看到过您这样的经历。
叶嘉莹
:对,所以他逼着我说你一定要,你不能只教两个研究生,你要教大班的,用英文讲的课,所以我是被逼的。我当时找很多的英文书做参考,而且我晚上查生字查到半夜两点,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两点钟睡觉,这是当时养成的恶习。
凤凰网文化
:您看您从北平一直漂到台湾,然后从台湾到美国再到加拿大,再到现在回到这里,哪个时期是您比较留恋的时期?
叶嘉莹
:我最留恋的是我在哈佛大学给我很好的研究环境的那时候。我这人喜欢读书,有一个地方给了我很好的研究环境,好到什么程度呢?我追求的不是一切物质的享受,我有一段时间在哈佛大学做研究。
那个哈佛远东系的教授对我非常尊敬,我的办公室就在哈佛燕京的图书馆里边,旁边一开门就到处都是书架。楼下燕京图书馆的书,中文的英文的很多。我不但办公是在图书馆里面,而且哈佛大学图书馆给了我他们馆的钥匙,就是五点钟下班了,所有人都赶出去了都走了,我可以留在我的办公室继续做研究,我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我在温哥华这么多年,我每天早上9点钟每天带两片三明治就去了学校,到他们图书馆关了门,我就不能在图书馆待着了,我可以在外边接着工作,但是哈佛大学允许我在里面工作。
我对现实的生活要求非常少,早上两片面包,一碗麦片,现在张静老师在旁边,她跟我一同在温哥华生活了三年了。早晨两片面包,一碗麦片,中午带两片面包,焯一些青菜,就是把青菜拿开水一烫,带两片素火腿,然后面包上涂上一边是花生酱,一边是果酱,这就是带些水果就是我的午餐。我带着这个午餐我到了图书馆就留在我的小房间。
所以原来台湾有一个出版公司的总经理说我要看叶先生工作的房间。我原来教书的时候有一个办公室,我退休了在图书馆保留一个小房间,四不通风,一间窗户都没有。不过咫尺之地,大概就是从这里到那里,就是这么一个小地方,只有前边的两排书案,一把椅子,我在那里工作。从早晨去,中午下来到那烧开水的休息室烧了开水,然后吃了我的三明治,吃了我的青菜水果,我回到那里继续工作,到图书馆关门我才离开图书馆。
离开图书馆我还并没有回家去休息,图书馆外面有沙发有椅子有凳子,我没有做完的工作,我继续在那里做。一个小时之后我再回家,这还不是我那么爱工作,是你如果在下班的时间回家,那个车子拥挤得不得了,你过一个小时路上的车子就很清静了。
我当时开车,我不用跟人去挤。所以我是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安心读书,而且我可以安心写作,我不但可以跟古人,而且是那么美好的,有那样的才华,有那样成就的古人,有那样理想的古人,我都可以跟他们来往。而且在来往以后,我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抓出来,我能够分析、解释、介绍给后代的人,我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所以你看我分析古人的诗词。
你看看我所写的那些个书,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义有价值的一件工作。而哈佛给了我这样一个环境,让我能够安心工作,而且所有的书任凭我取用,我认为那是最幸福的时间。
凤凰网文化
:那有您最留念的,那有没有让您觉得就是不想回首的时期?
叶嘉莹
:哈佛大学这么美好的生活,当然我想起来还是觉得我有这样的幸运,有这样的环境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那当然也有不幸的事情,像我女儿和女婿车祸死掉了,两个人同时死去了,这个我当然不愿意回想,但那是存在在那里的。
凤凰网文化
:我们都知道,您在海外授课的时候是用英文跟外国的学生讲授中国的古典诗词,据您的了解,国外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接受度是怎么样的?
叶嘉莹
:因为诗歌感动人的力量是本身它的音节、声音、文法上的组合、还有它的一些节奏。当你把它翻成另外一种语言,还不要说你从中文翻成英文,你就是把中文的古诗翻成了白话,它的美感都完全不同了。美感是一个整体,这个文字整个的字形、字音、字意,它的节奏、它语言的文法上的结构,这个都是关系到诗歌的美的重要元素。所以当你用另外一种语言把它翻译了,顶多它只能翻译一个大意,而不能够整体传达这个原诗的美感。
我在国外讲诗,我其实是用了英国的一个教授,叫戴维德·哈克斯,他在很多年前就翻译了一本杜甫的诗,叫《A little premier of DuFu》。premier就是一个入门的书,一个很小的入门的书,关于杜甫关于入门的书。我觉得他这本书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我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杜甫有一首很有名的诗叫《春望》,诗是这样写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个地方你看,别字要念“bie”它是一个入声字;胜利的“胜”在这里念“生”,是不能够经受的意思。那这首诗怎么讲?我以为哈克斯教授这个方法是非常好的,他先怎么样呢?国破山河在,我说过你一经翻译你这个语言就改变了,你要真的让外国人尽量体会到原意。所以他先是,是国破山河在,他是拼音,告诉你这个诗原来五个字的读音是国破山河在,没有他这个例证在这里。我现在因为英文的字很小,我要换一个眼镜来看,所以我带了两个眼镜在这里,因为我说过我年岁太老了,九十多岁,耳朵眼睛都退步了。他是先翻译字音国破山河在,他下边一个字一个字给你翻。
而我比他更多一层呢,就是我要讲这首诗之前,我先要把杜甫写这首诗生活的背景,他写这首诗的感情,让同学们能够了解。
特别是我经过了八年抗战的人,我自己知道,卢沟桥事变我在初中二年级,初二初三还有高中的三年,大学的四年,我是在沦陷区里生活的,而当时我的老师和亲友,比我年长的,因为我在初中二年纪小孩子,有很多人在抗战的时候不愿意留在沦陷区,要逃到后方去。很多人在逃难的路途之中被抓回来了,就把他赶回到沦陷区的北平来。
杜甫当时也是如此,他要去后方被抓回来关在北平了,那么他还是一心想要逃出去,去年就被抓进来了,已经过了一年到了今年的春天他还没有逃出去了,他就出来看到长安还是旧日的长安,但是长安已经沦陷了国破,山河是依旧没有改变,国破山河在,而现在又到了春天,当年的长安的繁华,你要知道开元天宝的盛世,每当春天的时候那曲江的边上,乐游园的园中倒是四里如云。
把作者的背景讲了,每个字每个字的读音,每个字每个字的翻译都讲了。我再返回讲大意,那么听讲的学生,虽然也许我的英文文法不够正确,也许我的英文发音也不够正确,可是他们本来也不是跟我学英文的,他们加拿大人就是讲英文的,只要我的英文能够把我的大意说出来,我这些讲义也可以印给他们,“国破山河在”,最后声音和翻译都在那里。
当我讲的时候,他们同样的体会,而且同样的感动,因为我把杜甫这个人,唐朝的整个时代的背景都说给他们听了,所以我的课说实在的,还是非常受欢迎。我刚刚接这班课的时候,它叫Chinese Literature In Translation,就是中国英文,但是英文翻译的文学,等于是对于中国诗歌的整体的介绍。他们说From Mao to Mao,从毛诗到毛泽东的诗词什么都要讲的,内容非常丰富,无论讲什么我都是把字音、字意、作者的时代背景都讲给他们听。
所以本来这个选课的很少,只有十六七个人,我教了一年以后选课的有六七十个人,所以我英文虽然不够好,但是我教书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而且这个效果还不是后来我到温哥华用英文教书,才知道我的效果好。
凤凰网文化
:因为在国外其实是西方文艺体系的那一套,它主导的是西方文艺理论体系,这个西方文艺理论体系有没有影响到您的授课方式,包括您对古诗词的研究。
叶嘉莹
:有很大的帮助,我因为在那里被逼着用英文教书,每天要查生字,我就查英文生字,而且你要知道,我几十个人的学期的考试和报告都是英文的,不但要查英文去讲书,我要查着英文字典来看卷子,我的博士生写论文,论文都是英文,我要查着生字来看他们博士论文。我是被逼出来的,那当然我这英文就慢慢进步了,而且我觉得你在西方教书,也应该对于西方的文学理论有一点了解。其实我说过我这个人不但好为人师,其实我更大的爱好是好为人弟子,我喜欢学习现在的东西。你想一个妇女已经四十多岁了,要逼着你学英文,要养活一家人,那我每天哭哭啼啼,每天跟丈夫吵架,我们还怎么过日子?
所以我什么都不讲,我就埋头认真去准备,备课去教书。我也爱学习,所以我还要抽空去听,去听外国人的文学的理论的课程。人家是怎么讲的,人家是怎么分析的,所以我也旁听了很多课程。
凤凰网文化
:他们那西方文艺理论体系对中国的古典诗词的解读会不会有一些偏颇?或者甚至会扭曲中国的古典诗词?
叶嘉莹
:但是你要加以选择,你读书的时候你不能盲目的接受。现在也有很多人用西方理论套到中国,它完全套不上去,这是不相符合的,你要发现你能够用的来用。有几个是基本的,一个就是语言,所有的语言都是符号,而所有的诗的美感都是从符号产生的,国破山河在,这些都是符号。不管它的meaning还是pronunciation都是符号,声音也是符号,所以符号学是重要的。而且西方的理论从new criticize,他们叫新批评,他们就提倡叫close reading,close reading就是细读。细读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个方法,你要对于它的每一个语言,每一个文字,每一个符号都要有深刻的理解,我觉得这个理论是一个基本。
凤凰网文化
:您1978年的时候一直在致力于申请回国讲学,而且费了很多的周折。那时候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到中国去传播古典诗词?
叶嘉莹
:是,以前我写《祖国行》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我能够回来讲学,我想我顶多回来参观旅游就是了。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我这个古典文学没有办法回来教书。后来四人帮垮台了,大专院校恢复招生了,我就想回来了。而且我说过,我平生都不是自己的选择。
我结婚不是我的选择,我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我的选择,留在那么美好的加拿大温哥华这不是我选的,这就是命运,我落在那里,我没有办法就落在那里。
凤凰网文化
:都是被动的。
叶嘉莹
:都是被动的,只有回国来教书是我唯一的我一生一世的自己的选择。所以我曾经写过《向晚两首》,“向晚幽灵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于襟,渐看飞鸟归巢近,谁与安排去住行。”我写了这么几首诗,就是说我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我历尽了挫折苦难,而且我的大女儿就在前几年车祸,我的大女儿大女婿都车祸死去了。我历尽了苦难,本来以为两个女儿都结婚了我可以安定生活,在加拿大养老了,可是我经过很多的挫折,那我想我这一辈子要做一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一直是喜欢诗词的,我觉得诗词给外国人讲我是作为谋生,作为一种文化的交流,但是真正的诗歌的本身的生命一定在自己的祖国。我觉得我要教诗词是要回国来教。
凤凰网文化
:您那时候就是觉得“祖国”这两个字对您的意义特别重要?
叶嘉莹
:对,就是像我的家乡,我的根源所在嘛。我一定要让我的国家,我的文化,我一定要为我自己的本土尽点力量。
我不是说我个人安居乐业,温哥华风景也好,气候也好,我只要在那里享受就好了,我还是要为我的国家做些事情。
凤凰网文化
:从1948年离开祖国大陆到1974年第一次回到中国大陆,中间26年,当时您回国的时候写了一首长诗,而且长达2700多个字。下了飞机重新踏上故土,还记得当时那种感受吗?
叶嘉莹
:那当然,我刚才也是给那位朋友讲了,现在因为交通这么方便,像张静老师(助理)跟我到加拿大,每天晚上她打开那个我不知道的什么机器,家人就面对面的谈话了。你像我们当年1948年到了台湾,我们就跟亲人真的是隔绝了,我们没有现在的这种通讯工具,而且台湾在戒严,也不允许你这样做。我说我每讲到杜甫的“每依北斗望京华”,我眼睛里面都是泪水,因为我不知道我哪一年能够回到我的故乡北平,就“每依北斗望京华”,我给这里的就是现在的学生讲杜甫诗讲到我这种感动,他们就说老师我们现在没有这种感觉。当然他们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你想到哪到哪儿,有手机短信,没有这种感觉了。
凤凰网文化
:对,以前都是家书抵万金。
叶嘉莹
:是啊,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他们现在什么家书抵万金,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所以现在环境不同了感觉也不同。当我有三十年离开我的故乡以后,我1948年走的,我1974年第一次回来的祖国行,差不多将近三十年,还不到三十年,二十多年吧,凑整数就是三十吧。我回来内心是充满了激动,所以我说“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我眼流涕泪说的是真的。我还说“银翼穿云认归京,遥看灯火动乡情”,我坐飞机飞到北京的上空还没有降落,我看到一条长街的灯火,我就想那是我小时候常常走过的长安街吗?所以我就流下泪来了。我还是直到北京看见长安街的灯火才流泪,我的一个同学也是辅仁大学的一个女同学,她也是跟故乡隔绝了三十年,然后她是坐火车从香港岛、广州坐火车回来的,她说她从一上火车就流泪留了一路。就我们这种感情,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能体会了。
凤凰网文化
:您当时那次回来之后其实不只是在北京待了,而且去了中国的好多城市,像杭州、上海、桂林,但是那个时候正值中国的文革,比较特殊的一个历史时期。
叶嘉莹
:文革的最后的两年嘛,还没有完全结束。
凤凰网文化
:您那时候看到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
叶嘉莹
:那会儿是文革还没有结束,但是因为我们那时候回来也不是随便参观,是有一个接待的小组,我们从香港就跟中国的旅游公司联系,他就给我安排旅游的行程,带我到处去参观。我也要说,尽管是在文革之中,尽管我们的旧文学的传统有很多是被批评的,可是我当时也看到中国有很多新兴的东西。
我出生的1924年是军阀混战的年代,我们中国从满清然后到民国,民国刚一成立时各地的军阀纷起,你要知道中国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广的土地,每一个地区有一个地方的政权,那时候是各地的军阀;唐朝的时候就是各地的节度使,所以番政之乱,所以中国一定要大一统,不然国家就会乱。各地方各自为政,各自争权夺利,那一定是个乱局。这个人不读历史,我们说通鉴通鉴,历史是一面镜子,你看到镜子就知道,中国的国家的历史,中国的国情,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的在历史上分崩割裂的局面?五代十国,南北朝什么这些东西,民国初年的军阀混战,那死伤有多少人。
我出生的年代就是北伐混战的时候,我在初中二年级就是卢沟桥事变我们就沦陷,我知道我们国家一直是在破碎战乱之中的。
凤凰网文化
:然后您回来之后?
叶嘉莹
:所以我回来不管我们古典文化当时是怎么样,但是我看到祖国总是一个统一的,虽然还贫穷,但是大家都在努力建设的这样一个局面。当然这个参观,有它的安排,他们带我看了很多都是很好的东西,所以我非常感动。我觉得中国能够自己独立完整地站起来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最后的祝愿是说祖国现在能够统一,能够自立自强,这是一个难得的开始,经过列强的欺负,经过这么多的战乱,国内的军阀,国外的侵略,现在能够统一,能够独立,这就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我说我希望我的国家你们以后好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