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97届奥斯卡颁奖典礼现场，凭借《野兽派》获得最佳男主角的阿德里安·布罗迪和凭借《Anora》获得最佳女主角的米奇·麦迪逊在媒体前合影。图片：GettyImages
一个奥斯卡的“小年”，却成就了戛纳影片在奥斯卡的“大年”。当肖恩•贝克手握小金人高呼：“独立电影万岁”，这一呼喊也回应了奥斯卡的新意趣。
文丨魏宁均
今年的奥斯卡金像奖是一场乱战。乱在两个方面：一是几乎所有竞逐最佳影片的电影，似乎没有一部能达到令人心服口服的程度，呈现上不是平庸便是有硬伤；二是在如此的影片质量下，各种颁奖风向标所给出的信号也过于混乱：工会奖之间难以达成一致，不是落下英奥就是忘了金球。
信号的失灵带来的是一个越来越不“奥斯卡”的奥斯卡。当众人惊讶于整体影片的质量一年不如一年时，这些难以服众的选择，是基于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会这一庞大且固化的体系上进行改革必然经历的阵痛期。不如让我们就从《阿诺拉》说开去。
《阿诺拉》在二月斩获三大重要风向标工会奖——美国制片人工会奖、美国导演工会奖、以及美国编剧工会奖的最高荣誉，惟独错失美国演员工会奖的最佳群戏奖，而这一荣誉被《秘密会议》拿下。在奥斯卡之前，不少人猜测今年将重现第78届奥斯卡的局面——当年稳攥三大工会奖的《断背山》败给了获得演员工会最佳群戏的《撞车》。
无论是《阿诺拉》还是《秘密会议》，其实都很难与2005年那两部佳片作比。哪怕它们是今年呼声最高的两部影片，但由谁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似乎都很难让人赢得心服口服。这两部影片代表着两组象征不同时代的电影人，背后则是两套爽文逻辑和两种创作的叙事。
《秘密会议》（Conclave）剧照
《秘密会议》是包装精良的英式悬疑。天黑请闭眼后，教皇仙逝。留下四位红衣主教掰手腕，在其中找出杀死前教皇的凶手的并进行政斗以当选为新教皇。四位主教代表了四种不同的发展方向，需要在教会的秘密会议中获得72票最终获选。
尽管该片被冠以“烧脑”二字，结构却异常老套。长达三天的秘密会议中，随着“闯入者”的出现产生各类变量，影响几个帮派的整合与分裂——从而带来票数起伏。所有的小反转汇合到大反转，为这段枢机团“剧本杀”划下句点。行活的剧本外是导演爱德华•贝尔格（Edward Berger）的优质审美，纵横捭阖的网状叙事少不了大大小小的文戏，或针锋相对或暗流涌动。这些吃演技和调度的对手戏，被安排在华丽教廷中或逼仄或空旷的空间搭配，足以撑起“奥斯卡”的卖相。
但相较《西线无战事》，《秘密会议》又像是贝尔格的玩票之作。宗教主题在去现实化的处理下只沦为故事的舞美，贝尔格这次无意触碰如此复杂的元议题。而片中看似需要跟上时代的关于性别、政治立场、种族的设置也都是浅尝辄止，如同玩具兵手中的玩具，经不起也无意进行任何的碰撞推敲。而在提名时，好莱坞继续为伯格关上一扇窗，继《西线无战事》后，贝尔格仍然未能获得最佳导演的提名。
《阿诺拉》（Anora）剧照
《阿诺拉》是另一种爽文——专属梦女的晋江BE文学。肖恩•贝克继续延承个人钟爱的破碎妙龄女性叙事，从小演员、失业年轻妈妈来到这次由米奇•麦迪森扮演的脱衣舞娘。
这部荣获奥斯卡最佳编剧的影片展示了极其标准的三幕剧结构（甚至在时间安排上都十分均衡）：触发（阿诺拉和俄罗斯寡头之子万尼亚相爱并结婚）——冲突（万尼亚家族手下干涉二人婚姻，万尼亚失踪）——解决（为二人的婚姻盖棺定论）。影片的最后，贝克还设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让阿诺拉的脆弱昭然若揭。
《阿诺拉》比《秘密会议》讨巧的部分在于，贝尔格本人想尽方法摘去他这部小而美电影种种社会性的大帽子；而贝克则在各类场合反复展示他对女性、性工作者的人文关怀，哪怕这部电影只是一部长达140分钟的“小妞电影”（chick flick）。
在我眼中，这部电影轻巧、幽默、流畅。但正是因为如此，电影中的任何处理和人物选择未能带来任何惊喜。“阿诺拉-万尼亚”两人这段看似逾矩的“妓女-恩客”的关系未能逃出传统好莱坞的陈词滥调。而看似意想不到的结局，即“阿诺拉-保镖伊戈尔”性张力的延续，难道不像“重生之我在内华达当保镖”的反转再反转。
如若以一部“浪漫喜剧”的标准评价《阿诺拉》，在如今“浪漫”式微的世界里，这部片子算得上精彩，他绝对是一部能够占据流媒体主页的热播片。但若硬要在其中寻找拆解性别、财富、阶级的意义，《阿诺拉》却显得如此幼稚和苍白，如同阿诺拉本人对于婚姻的理解一般。毕竟，片中的阿诺拉，她只做了一个女性会做的选择。
此片一举拿下六项提名中的五项大奖证明了一件事情，爽文在如今的奥斯卡都算不上丢人，重要是会懂得包装。这也是当今电影业所推崇的——故事的故事。
从《阿诺拉》摘得金棕榈的那一刻，这部电影便被我移出了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有力竞争者的行列。有史以来，仅有两部电影同时摘得金棕榈和金像奖最佳影片：德尔伯特•曼的《君子好逑》（1955年）和奉俊昊的《寄生虫》（2019年）。
《寄生虫》(2019)剧照
同为电影行业的最高美誉，金棕榈和奥斯卡展现了截然不同的审美选择。
奥斯卡，说到底是一个国家奖项，为美国人打造说美国话讲美国事的电影是其最佳影片长久以来的内核。偶有几次，基于票房、语言、创作团队的惯例会被打破，但也迅速会被阐释为学院进步的标志和好莱坞的“网开一面”。要知道，学院背后是近10000个拥有投票权的会员（今年为9945人），奥斯卡金像奖即是美国电影的最大公约数。
戛纳电影节原名国际电影节，其创办的初衷便是与被纳粹出产的国家宣传电影控制的威尼斯电影节打擂台，倡导电影本位，通过包容性使得回归艺术审美和创新。这份愿景也构成了如今“欧洲电影行业”的主流叙事。奥斯卡的学院体系不仅造成了与戛纳在审美上的差别，同时使得其评审依据也远超电影本身。
二者的分歧不仅体现在奥斯卡对国外创作者、对非美国主题等“异己者”的忽视，甚至美国体系下的电影，在大西洋两岸也会受到截然不同的对待。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在奥斯卡荣获4项大奖，在戛纳则颗粒无收。《缺席的人》在戛纳荣获最佳导演，以及金棕榈提名，但在奥斯卡仅得最佳摄影提名。
今年，贝克在获奖时高呼：“独立电影万岁。”这一呼告回应了奥斯卡的新意趣。尽管今年被称为奥斯卡的“小年”，但却是戛纳电影在奥斯卡上的大年——在戛纳电影节首映的电影创纪录地斩获奥斯卡9项大奖，当然最重要的，即是《阿诺拉》荣获最佳影片。
在第97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礼现场，肖恩•贝克凭借《阿诺拉》收获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四个奖项。图片：GettyImages
《阿诺拉》成为独立制片厂Neon第二部奥奖影片；西语歌舞片《艾米莉亚•佩雷斯》共获13项提名并终得两项大奖，成为史上奥斯卡获最多提名的外语片；以及法国导演科拉莉•法尔雅导演的《某种物质》，则由英国两家英国独立的制片方和发行方打造。
学院是个巨大的机器，要想调整就必须矫枉过正。在全球向左看的数年前，对政治正确外显且粗暴的表达成为当时文化创作的底色。当时急于进行多样化改革的奥斯卡选择放眼《月光男孩》、《水形物语》便是展现学院对社会的回应。渐渐，当这类关注成为新常态后，奥斯卡渐渐便将DEI逐步内化为可以量化的标准，展示了一种议题从流行系统化的转变。
《奥本海默》（Oppenheimer，2023)剧照
对小故事、小人物的选择也是如此。当众人诟病去年还是《奥本海默》的最佳影片今年如何能落到《阿诺拉》头上。当然，不是人人都是诺兰。借助独立电影，独立制作公司，独立创作者手中看似不够精巧表达和技术是奥斯卡特有的一种寻求关注的方式。在如今进入影院看电影已经不是年轻一代流行的娱乐方式时，奥斯卡与戛纳意趣的不谋而合，是为如今艰难的创作者和行业的抚慰。
一直以来，奥斯卡都流行一个潜规则，偏好“讲电影的电影”。而如今，发掘独立和走近欧洲也是奥斯卡愿意站在更宏观的层面为电影人寄出的情书，哪怕这篇情书有时显得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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