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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课本上发现氧气的大化学家拉瓦锡,为何被法国人砍了脑袋?

国家人文历史  · 公众号  · 历史  · 2025-01-02 20:07

正文





















 本 文 约 46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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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过初中化学的同学,或许对这张插图十分熟悉:

 


他是拉瓦锡,近代化学之父。他的“成绩”包括且不限于:


25岁被选入法兰西科学院并获得院士头衔;

推翻了“燃素说”并建立了氧化反应理论;

推动了化学反应中质量守恒定律的建立;

规范了化学术语的命名体系;

构建了近代化学学科体系。


作为沪教版九年级上册的插图,这幅画描绘了年轻化学家拉瓦锡进行空气研究实验的场景。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画中拉瓦锡的目光没有投向实验器材,反而看向别处。


实际上,拉瓦锡身边站着他的妻子玛丽安娜。这才是这幅图的庐山真面目:



当然,也有朋友会发现,这张照片同时还出现于许多经典名著的封面上,包括但不限于《红与黑》《羊脂球》……构成了一代人的童年回忆。


这幅画名为《拉瓦锡夫妇》,由法国新古典主义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所作。这位画家,正是《马拉之死》《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大典》等传世名画的作者(和拉瓦锡一样,你可以在教材上见到他很多次)



1788年,玛丽斥资7000里弗尔(1里弗尔约等于1法郎),邀请大卫创作出这幅肖像画,如今该画收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


关于这幅画,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据说,在最初的画作草稿中,拉瓦锡夫妇穿着奢华考究,显露出显赫的上流阶层气派,远非人们印象中的“科学家夫妇”形象。毕竟我们心目中的“近代化学之父”拉瓦锡,实际上还有不少其他身份,比如在火药和硝石管理局、贴现银行担任公职。此外,拉瓦锡还有个重量级身份——法国包税总会的“包税官”。



1769年,为加入包税总会,拉瓦锡花费6.8万里弗尔购买这一官职。这一身份为他积累了巨大财富,也将他推向了命运的终结:1794年5月7日,在法国大革命的浪潮之下,拉瓦锡与他在包税总会的同僚们,被革命法庭一同宣布处死。他被送上断头台时,年仅51岁。


包税总会是做什么的?拉瓦锡又为何因此横死?


包税制如何激起民怨


所谓“包税制”,指的是国家(政府)在一定时期内将某项捐税或某一地区的税收,承包给个人或团体的一项制度。



理论上,这种征税方式可以降低政府的征税成本,提高征税效率,从而保证国家税收的稳定性。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包税商为了追求个人利益,往往采取苛征滥收的手段,进一步加重了纳税人的负担,而这一弊端难以通过制度设计加以消除。


包税制在欧洲也算是老传统了。公元前3世纪,罗马引入希腊的城邦包税制。彼时,在帝国广袤的统治版图内,随着奴隶主阶层的分化,逐步形成了骑士阶层。他们逐渐承担起地方税款的转运任务。随后,帝国中央政府将某些地区的税收征管权授予骑士阶层,使其成为“包税人”。中世纪时期,包税制在欧洲普遍流行。


近代法国的包税制可追溯到16世纪。由于战争频发和财政紧张,弗朗索瓦一世经常向“里昂大借款团”这一由外国银行家组成的财团借款。为了确保贷款的偿还,国王以某些地区的税收收入作为担保。然而,随着国债的迅速膨胀,银行家提出直接承包税收的要求,国王迫于资金需求予以接受,从而奠定了包税制的基础。


最初,包税合同的数量繁多,分散于不同税种和地区之中。这种分散模式管理复杂且效率低下,频繁引发民间的抗税活动,乃至出现激烈的抗税暴动。为了提高财政效率并应对地方抗税行为,法国开始推动包税合同的集中化。至路易十四(1638—1715年在位)时代,建立了“总包税制”。



法国当时存在四种主要的征税方式,分别是征集、一次性付款、包税和国家直接征收。其中,军役税通过征集来实现,一次性付款则通常发生在三级会议地区,后两种则主要涉及间接税(主要包含盐税、关税和商品税)


间接税,正是包税制的核心所在。


彼时的法国虽然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但实际是由各省区拼凑而成。这导致间接税极其复杂,在各地区差异极大。



首先是盐税,这一收入占据了国库收入的十分之一。盐税征收的基础,是王室对地中海盐业的垄断。然而,长期存在的地方保护主义,让各地区的盐价和税率千差万别。尽管替路易十四主持税制改革的柯尔伯在1680年颁布法令,意图规范盐税的征收,但他将法国分为六大盐税区,分别实行不同的税制,所以盐税在各地的标准始终不同,甚至最高档的盐价可以达到最低价的十几二十倍。1780年,大革命爆发前夕,大盐税区的平均盐价为每米洛(注:minot,法国旧容量单位,合39升)58里弗尔,但在免盐税区则只需5里弗尔。中间的差价全部归政府所有。


人们日常生活离不开盐,对生活在高盐价地区的人民来说,生活成本奇高无比。正如法国历史学家伊波利特·丹纳所说:


“根据1680年的法规,每个7岁以上的法国人必须每年购买7斤盐,对一个四口之家来说,这意味着每年需要开支18法郎以上,或约等于19个劳动日的价值。这是一种类似于军役税的新的直接税,税务机构把手伸进了纳税人的口袋……”



盐价差异的显著导致私盐走私泛滥不止,“走私”甚至成了一项主要职业。据学者奥尔文·霍夫顿的统计,当时走私者的数量“肯定高达数十万,甚至可能超过百万”。一些妇女会将自己假扮成孕妇,从盐税最低的布列塔尼向东部高盐税地区贩卖私盐;而一个孩子,如果带上几磅盐,跨越盐税区,就能获得和一名成年农民日收入相当的报酬。


针对走私,包税总会多次出动自己的武装队伍进行缉拿。在1780到1784年间,大约有3500名男女、儿童,因走私食盐而被捕入狱,还有更多不曾被计入这一数字的。


关税是政府另一大收入来源。由于省区仍保留着相当的独立性,各地区边境上的关税也得到了保留。货物税、通行税和关税可以根据不同的税率,用不同的财物缴纳。据学者估计,在18世纪中叶,如果将一批价值500里弗尔的葡萄酒从米雷运送到巴黎,算入各种运输费、关税和货物税,运输就要花掉501里弗尔。



尽管柯尔伯的财税改革在多方面进行了调整,试图简化复杂的间接税体系,但改革并未根本改变“中下层农民和市民承担绝大部分税负,而中上层的贵族和教士享受诸多免税特权”的事实。沉重的税负,恰恰由最无力承受的普通民众来承担。


1680年,包税总会成立,成为法国包税制的中心机构。从1726年开始,总包税合同通常每六年签订一次,并预付巨额税款给王室,为王室提供了稳定的财政来源。


对国王来说,包税制是拓展财政基础的工具。政府利用包税总会抽取社会资源,获得巨大财富。在王室政府从包税总会取走相应的款项后,多收的部分便成了包税官的私人利润。在那个时代的法国,包税官、银行家和金融家可以跻身社会顶层,与贵族并肩,被统称为“缙绅”。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写道:


“在那些采用包税制的国家,包税者一般都是极其富裕的人。仅是由于富有,他们就已遭到一般人的厌恶,而他们的虚荣和炫耀就更加使人厌恶了。其中,巴黎的总包税,又是最富有的一批人。一位名为布雷的包税官,年收入可以达到150万里弗尔,而另一位名为图瓦纳尔的包税官,在1753年去世时留下了1900万里弗尔的遗产。我们熟悉的拉瓦锡作为总包税人,他在1768到1786年间,平均每年收入可达6.6万里弗尔。”


拉瓦锡之死


长期以来,不同阶层和地区间的税负差异及不平等,不断激化社会矛盾。历史学家普遍认同,18世纪80年代法国政府遭遇的财政危机,直接触发了旧制度的崩溃。正如拉布鲁斯所说:


“法国大革命是一场因不幸引发的革命,而这种不幸源于税收。”

“法国不是为税负所压垮,而是被一套无效率的财税体制所窒息。”


另一方面,包税总会强制征税的手段,以及包税官“以权谋私、侵吞税款”的行径,更是激化了民众的愤怒。1785年,为防止人们逃避通行税,总包税局在巴黎四周建起了一座高达33.5米的城墙。这一行动是在拉瓦锡的提议下完成的,并很快遭到了各方责难。反对者称:


“(他)使巴黎如置于监牢中一般。”

“但愿他被高绑在路灯柱上。”



回望过去,法国因沉重赋税而引发的起义屡见不鲜。17世纪路易十四统治期间,大规模的乡村暴动频繁发生。1662年,布洛涅地区6000余名农民拿起武器反抗征税;1664年,贝阿恩地区同样有6000多名农民起义,抵制强收的盐税(因为该地区原本是免征盐税的省份);1670年,朗格多克北部维瓦赖山区5000名农民因增税问题发动反抗……这些起义无一例外遭到了残酷镇压。例如,1662年的反税起义中,有584人被政府军俘虏,除少数年过七十或未满二十者获赦免外,其余人全被送往苦役船。


当时一份关于农民起义的陈述书中这样写道:


“间接税是可憎的……没有一个家庭不曾受到包税员的搜查,他看到的和碰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注册税高得吓人。征收军役税的都是暴君,贪得无厌,欺压穷人不择手段。执达员不比他好多少,没有一个诚实的农民能逃脱执达员的残酷压迫。为使自己不遭这些暴虐者的贪食,征税员只好把邻居都弄穷。”


不过,也需要说明的是,包税官的实际收益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税款的绝大部分均归政府所有,包税总会自留的税款不会超过总征收额的八分之一。不合理的税收体制是走私泛滥的根本原因,由具有私人性质的包税所征收更让人无法忍受。在一定程度上,包税官代替王室承担了民众的愤怒。



置身革命的历史中,我们不难理解拉瓦锡之死的主要原因。但是作为法国20位“总包”之一,拉瓦锡身为旧制度的代表人物,自然难逃革命的裁决。


波旁王朝统治末期,拉瓦锡通过担任包税官,成功跻身资产阶级上流社会,在1786年,他的总收入达到120万里弗尔,相当于20世纪的4800万美元。拉瓦锡用这笔税收收入,投入资助了自己的科学研究,组建了欧洲最先进的实验室。


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拉瓦锡和马拉的私人恩怨——这也加速了他的死亡。两人的矛盾正始于科学研究。1779年,让-保尔·马拉创造了一套关于“火质”的理论,并要求科学院的认可。尽管他的论文在《巴黎日报》公开发表,但拉瓦锡注意到这篇文章后,公开予以了否认,还称其为“科学骗子”,二人因此结怨。1791年,马拉在《人民之友》上公开谴责拉瓦锡作为包税官从制度中谋取私利。



此外,在阶级冲突愈演愈烈之际,拉瓦锡却对政治争议保持了一种模糊的态度。本质上,他是一个温和的保守主义者,没有意识到旧社会与旧制度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1789年7月,巴黎公社攻击包税总会在巴黎的驻地,摧毁了办事处和盐仓。


1791年3月,革命议会颁布新法,包税制正式废除。


1793年11月,包括拉瓦锡在内的28名包税总会成员被捕入狱。


1794年5月8日,拉瓦锡被送上断头台。



拉瓦锡在被处决之前给他的妻子玛丽-安娜写了遗书:


“我已经有了一个漫长的生涯,总之,这是一个美好的生涯,我相信人们对我的记忆能够伴随着一些荣耀。我还能期望什么?我陷入的这场麻烦会让我免受老年的不便。我将会趁身强力壮的时候死去……”



围绕“拉瓦锡之死”的讨论很多。很多人认为对拉瓦锡的审判颇为草率。法庭以“可恶的包税人”“在人民的烟草中加水”等罪名,宣判他的死刑,忽视了当时科学界要求赦免拉瓦锡的呼声。在他死后,法国数学家拉格朗日惋惜地表示:


“砍掉他的头只要眨眼的工夫,可是生出一个像他那样的头大概一百年也不够。”


参考文献:

黄艳红:《法国旧制度末期的税收、特权和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麦迪逊·贝尔:《死于理性——拉瓦锡与法国大革命》,广东人民出版社

彼得·麦克菲:《自由与毁灭:法国大革命,1789-1799),中信出版社

江晓原:《科学史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

熊芳芳:《再论法国大革命的财政起源》

周雷:《从包税公司到有限责任国家:最小政府的历史起源与制度困境》

柳展雄:《侠盗、旧制度与大革命》,《经济观察报》

贺丽娟:《近代早期法国土地制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威尔·杜兰特等:《文明的故事9:伏尔泰时代》,理想国

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商务印书馆

马克·格林格拉斯、莫西·布莱宁:《企鹅欧洲史》,中信出版社

勒庞:《法国大革命》,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END
者 | 舒善宛
编辑 | 胡心雅 
排版 | 钟诗艺(实习)
校对 | 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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