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中国的新闻业继续面临自身商业模式衰落及外在管制因素加强等结构性困境。“危机”“不确定性”“新闻创新”以及“新闻专业主义”“后真相”等成为业界和学界观照中国新闻业的高频关键词。
(一)新闻专业主义
过去一年,我国有关新闻专业主义的讨论集中于新技术与历史条件下专业主义内涵及其实践路径的再阐释,同时也有研究者对新闻专业主义实践进行了反思性考察。
潘忠党和陆晔(2017)在《成名的想象》一文发表十五年后再度撰文重提新闻专业主义。两位研究者试图回应在危机/不确定性业态下,新闻业及新闻专业主义何去何从。他们认为,要回答这一问题需要回到“我们想过一种什么样的公共生活?”这一更基础层面的问题上来。因为新闻业及其所服膺的职业意识形态——新闻专业主义,与民主的公共生活所遵循的价值与伦理规范是同构的。只要民主的公共生活对我们仍然具有吸引力和感召力,新闻专业主义作为一种规范性理论和价值追求就仍然具有规范新闻实践乃至重塑公共生活的现实意义和理论动能。在这一视角下,新闻专业主义不仅制约新闻从业者,而且是公共生活中各类交往活动需要共同遵循的交往和表达规范。
吴飞、龙强(2017)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们认为新闻专业主义虽是媒体精英建构的乌托邦,但在新媒体时代仍然有价值:一方面社会不应再拘泥于所谓职业新闻人的身份,而应将“专业功能”作为界定新闻业的首要标准;另一方面职业新闻人在专业内容生产之外,还应以理性、中立、客观的专业主持人和协调者的身份,促进“不同部分的真理表达和相互认知”,增进共识、弥合分歧,进而推动社会整合。
龚彦方和黄志远(2017)探讨了环境新闻记者与专业信源之间的关系,对中国语境下如何展开新闻专业主义实践进行了反思。研究者发现,环境新闻记者与专业信源之间建立了一种类似“合伙人”的策略性合作关系,“双方根据自身资源的主体性特性进行分工与合作,通过发表新闻报道共同创造公共价值及分享公众声誉”。但双方也存在“新闻把关人”与“科学把关人”之间的认知分歧与两种主体性权力间的策略较量,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新闻专业的“主体性旁落”,使得合伙人关系停留在表层而无法深入持存。
(二)编辑部新闻创新与党媒的传播调适
近年来新信息技术的广泛运用,使得我国媒体业态和传播生态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市场化媒体和党媒都尝试在编辑部层面进行新闻创新和传播调适,前者是为了在市场和专业竞争中竞胜图存,后者则希冀在意识形态领域重新赢得文化领导权。
1.编辑部新闻创新
李艳红(2017)将数据新闻实践视为一种新闻创新,采用中观的组织视角考察了三家市场化媒体采纳此一新闻创新的过程。研究者发现,上述媒体对新闻创新采取了一种开放与保守兼有的矛盾策略。研究者通过对创新采纳过程的深入观察,发现对“不确定性”的感知与管理是理解新闻组织创新采纳中暧昧表现的主要逻辑。这种不确定性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新媒体技术冲击所带来的外部不确定性;二是创新采纳本身所引发的不确定性,主要表现在对组织结构与生产常规的可能冲击,以及未来商业收益的不确定等方面。
“中央厨房”是新闻机构为应对新传播生态挑战而在编辑部层面开展的重要技术和组织变革。有研究者对新闻机构这一创新性举措的现实影响展开观察,发现:“中央厨房”这一理念在实践层面上,与既有的新闻组织架构、生产逻辑以及记者的职业认同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冲突。研究者认为,“中央厨房”作为一种新闻生产方式,强化了新闻的工业化属性,弱化了新闻的文化属性;有利于传媒企业开展资本运作,但削弱了新闻业的公共性(何瑛,胡翼青,2017)。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新闻创新中技术与社会互动关系的复杂性,需要将其置于特定的组织与文化脉络中理解。
2.党媒的传播调适
党媒回应新传播技术冲击而展开的传播调适引发研究者关注。李艳红和龙强(2017)以人民日报官方微博@人民日报为例,考察了其在拆迁和农民工议题上传播表现,发现:@人民日报在新闻报道范式、修辞模式和话语内涵上均进行了策略性传播调适。基于微博与微信平台特征的差异,@人民日报与“侠客岛”分别形成了传播调适的“情感模式”和“信息模式”。研究者认为,情感模式与信息模式在形式和功能上是互补的。“前者诉诸情感、草根,后者诉诸理性、精英,前者致力于宏观层面的意义和姿态建构,后者致力于微观层面的舆论引导,即在具体事件中表明政府立场。”(龙强,李艳红,2017)这些研究有助于增进我们对新传播技术与既有社会体制之间互动关系的理解。党媒重建文化领导权的过程,也是既有社会体制驯化新传播技术的过程。
(三)后真相与新闻业
刘擎(2017)认为,“后真相”议题着眼于公共意见的形成,但“并不完全否认真相或彻底无视真相,而是与真相处在一种复杂的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关系之中”,其具体表现是“共享视角的瓦解”,即人们在公共讨论中往往被自身情感因素和个人信念所主导,当事实真相与自己的观点发生冲突时,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通过“改造事实”甚至“操纵证据”来达成自己偏好的结论。胡翼青(2017)认为,后真相时代的两大特征是“一方面,被原有社会秩序规定的真相界定者和界定方式正在受到公众前所未有的质疑;另一方面,公众与真相提供者之间原本较为稳
定的契约关系变得飘乎不定”。众多研究者都将后真相时代的到来,归因于社交媒体等新信息传播技术的广泛运用(胡翼青,2017;陈龙,2017;王金林,2017;胡泳,2017)。
对此,潘忠党、陆晔(2017)表达了不同意见:“后真相”作为一种话语操作的流行,并不表示真相已死、事实已不再重要。恰恰相反,它表明我们需要与新的现实情境相勾连重新阐释和确认新闻专业主义的价值。蓝江(2017)也认为,在后真相时代,“我们恰恰需要重新高举真相的大旗,因为不是没有真相,而是以往我们接近真相的方式都出现了漏洞,需要重新在更宏大的背景下,重建一个可以接近客观性标准的框架,而不是让真相留下的空位直接转移到主观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