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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匡政/文
看了10多集《孤芳不自赏》，对这个故事还是很有期待的。在我有限的国产剧观剧记忆中，像这种男女主人公分属两个敌对国家、又有爱情纠葛的故事，似乎还是首次看到。
燕晋两国是交战国。相爱的两方，一方是晋国大将军、镇北王、晋皇之弟楚北捷，一方是燕国敬安王极为倚重、有“女诸葛”之称的白娉婷。楚北捷在救下白娉婷后，对她一见倾心，想娶她为妻，但白娉婷却在新婚时向楚北捷下毒。哪知楚北捷并未怪罪，反向对方许下“止战”诺言。随着故事的演进，白娉婷逐渐被楚北捷的深情打动。对两人来说，爱情的磨练与煎熬，这时才算真正开始。
把故事设置到遥远的两晋时代，大家还能安心观剧。但如果故事的背景，是中国百年内的国家战争事件，我想无论楚北捷还是白娉婷，都会被观众骂死。在信奉国家主义的人看来，两人的爱情无疑是卖国的象征。“燕奸”“晋奸”的说法，一定会不绝于耳。之所以做此假设，是想说明《孤芳不自赏》故事模式所蕴藏的深意。
在家国大义与儿女私情有冲突时，中国影视剧从来是果断地站在家国大义一边，甚至不愿去直面儿女私情的真实状况。只有把故事放到遥远的古代，大家才变得宽容。从这个角度看，即使爱情故事，影视剧还有大量的疆域未曾真正涉足过。
时间确实是真正的导师，它不仅让人变得宽容，也能纠正流行于世间的谬误和荒唐，让人们可以真实地面对与思考生命的需求。可以想象，如果白娉婷真的毒死了楚北捷，如果白娉婷因对方是敌国大将，一直对楚北捷满怀复仇之心，你一定会为女主角的狭隘而痛心。但这个故事，如果发生在近一百年的中国历史中，你又极可能会抱另外一种看法。
影视剧中，冲突才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根本动力，也是戏剧之魂。
《孤芳不自赏》的核心冲突，就是两个国家在战争状态下，个体情感与国家情感之间的冲突。“为了你，我可负天下，也无惧天下”，放在遥远的楚北捷口中说起，你会被他的真情打动，但如果是汪精卫说的，你完全可能是另一种感受。只有当观众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情感，才能理解白娉婷许多看似无理行为背后的情感困境，所以她会对楚北捷一言不合就开刺，她会用素衣毒杀爱她的人。
这也是《孤芳不自赏》故事模式的魅力所在，编剧虽然无法在剧中真正解决这个矛盾，但一定能让你多一种视角来思考这个问题。
为了表现这种陷于国家大义与儿女私情的情感困境，《孤芳不自赏》对爱情的表述必然是静水深流式的，因为它要展示出一种不同的情感节奏。战争和打斗虽是这场爱情的背景，但绝不是修饰性背景，而是让他们爱情产生、成长与克服困难的因素。战争的暴力越激烈，他们爱情的困境也会越明显。剧中战争与爱情这两个元素也一直在交织进展，使全剧情感显得立体而饱满。
这是一场注定让内心陷入厮杀的爱情，尤其对白娉婷。像俗话说的那样，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近在眼前的爱情，却不能毫无芥蒂地相爱和拥抱，因为中间隔着国家之间的仇恨。白娉婷只有选择相拒相离，因为对她来说，这是一场无法面对的爱情。在这场爱情中，因为有楚北捷的守护，它也一直在顽强生长。白娉婷冷静的外表，让观众感知的却是她翻腾的内心。一边是心中的国仇与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小敬安王，一边是爱人的追求和呵护，即使琴瑟相和心意相知又能怎样？终难冲破那国家的壁垒。
白娉婷和楚北捷只能选择归隐避世，选择相离相弃。当故事演进到这里时，你会发现这更像一部用爱情反思战争的剧集。个人的爱情，在面对陷入战争的国家面前，确实有太多的无奈。
在中国电视剧中，极少有用这种视角来表现爱情的，只有当白娉婷和楚北捷真正分开时，你才能体会到所谓战争的正义性，远远弱于生命和爱情的价值。在爱情和生命的尊严面前，战争变得毫无意义。哪怕对贵为一国“战神”的楚北捷，战争充斥也多是哀伤与一筹莫展，爱情只能在其中无望挣扎。
在《孤芳不自赏》中，爱情一定会成长为一种净化战争的力量。 这也是故事的必然结局。因为在剧中，楚、白虽是在战争中相识的，但战争一直是两人爱情的对立物。只要两国战争存在，爱情便无法成立，无论两人如何努力，两国的仇恨终会凌驾在两人的爱情之上，以一种不公平的方式支配着两人的行动，爱情也会成为国仇的牺牲品。只有与战争本身抗争，他们的爱情才有延续的希望。
看剧情介绍，当何侠为复仇而成为暴君时，白娉婷只身寻找楚北捷，最终与楚北捷两人联手击败何侠，阻止了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爱情终使天下安宁。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反战意识，支撑了《孤芳不自赏》的价值选择。
如我们熟悉的那些古诗句所说的“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苍生痛哭深”，这种对战争的悲剧意识，也弥漫于《孤芳不自赏》对爱情的表述中。由于时代久远，观众不会用简单的敌我正义来衡量故事的结局。当他们观看这个遥远的历史故事时，当然会认为爱情比战争更重要。
《孤芳不自赏》的这种反战意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深的文化根脉。孔子说过“君子讳伤其类”，孟子也有个著名论断叫“春秋无义战”，他认为春秋时某国君王比另一国君王好一些，这种情形是有的，但并不能表明某场战争就是正义的。在孟子看来“争地以战，杀人盈野，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死刑都不足以赎出他们的罪过。所以孟子宣称：“有人曰‘我善为阵，我善为战’，大罪也。”他认为那些善于摆阵作战者，都是有大罪过的人。
当然改变“战神”楚北捷的，不是孔子孟子，而是他与敌国之女白娉婷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在战争面前，爱情有太多无奈，国族与责任、忠诚与背叛会随时拷问相爱的人，但它也有力量改变战争。这是爱情创造的奇迹。只要爱情足够执着，足够伟大，它同样有力量改变战争。爱情使楚北捷和白娉婷成长，也把他们引到了一个更广阔的精神空间。爱情唤醒的不只是他们的生命，还唤醒了他们对世间其他生命的意识。那原本充斥着战争的乱世，也因他们的爱情，而重新变成了生命的家园。
都说乱世莫言儿女情，哪知乱世儿女情更长。一场让内心陷入厮杀的爱情，终于让世界停止了厮杀。《孤芳不自赏》让爱情创造了这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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