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XVC2024年火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他们的“自白信”。但很明显,第二封比第一封要火很多。人们对于写在2024年年初的第一封信,更多注意力放在“霸王茶姬”这个去年最现象级的消费项目上,他们的营收状况、融资过程第一次以非“小道消息”的形式得到披露,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到了2024年年底的第二封信,霸王茶姬仍然还是主角,但XVC已经拥有了一个更响亮的title:
他们是2019年以来投资业绩最好的VC。更反直觉的是,这一切还是在他们立足“消费”赛道完成的。
这显然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毕竟一级市场现在是个什么温度,大家都有感受。消费赛道,那更是红海中的红海,可谓“冲进去就要做好缺胳膊断腿的准备”。
但XVC其实从不是一个“消费基金”,他们的投资范围在主页写的很明白,希望用“致力于寻找能利用科技和洞见创造伟大产品”。例如刚刚加入XVC的常丰祺博士,他专注的方向就是人工智能赛道——而这或许也是一组明确的信号,他们正在严肃地探索消费之外的赛道。我也因此邀请常博士做客栏目,讨论一系列有趣但重要的问题:
比如,这意味着即使是2019年以来最猛的VC,仍然有不安全感,仍然看到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吗?XVC期望得到一位怎样的科技投资人呢?在势如潮水的科技投资浪潮中,这样一家标签明显但整体规模不大的“黑马基金”,能够以怎样的姿态施展拳脚?“技术派”的投资人是否就一定能主导VC的未来呢?
注:对话内容仅代表嘉宾个人观点
本期研讨成员:
XVC投资人 常丰祺;投资人兼作家 小野酱;投中网编辑 蒲凡
为什么选择在“消费明星基金”里做科技投资人?
(00:56)
蒲凡:
开门见山,我先满足自己的两个好奇心。第一个好奇是,你为什么选择在消费领域很出名的机构做科技投资人,当时的决策过程是怎样的?第二个好奇是,XVC在科技、在人工智能这上面寄予你的期望又是什么呢?
常丰祺:
首先我跟博宇其实已经认识三四年了,并不是我找工作的时候才第一天认识。因此从2021年开始,我就开始关注XVC的发展情况,也比较熟悉XVC到底是怎么样的状态。反过来说,
他们在我眼里没有那么重的消费标签,我看到的更多是一只Prue-α驱动的基金。
那什么是Prue?就是这只基金投每个标的,
最重要的假设并不是该标的是否能融到下一轮,也不是这家公司能否借着一股东风、借着一条赛道的红利福祉能够快速起来,而是假设“我们投得这一轮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轮融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该企业还能够发展起来,那我们才会进行投资。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一个见解,只是说目前大部分deal比较符合这种情况。所以我才会认为,XVC是一家Prue驱动的基金。
大家也可以看到,现在一级市场很难找到确定性的β,你找到的β能走多远也说不清楚。所以你能看到很多人会选择参与一些以科学问题为主,不可证伪的科技浪潮。
对于我个人来讲,也许是因为我的工程师出身,也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智慧,总之在这种浪潮之中,我更愿意保持一个相对清醒的态度。现在我们所讨论的人工智能、人形机器人、具身智能等等,离它真正可以离商业的阶段,哪怕一点点,那么这“一点点”到底是有多远?在这种情况下,我更愿意做一些踏踏实实的事情,不太愿意基于不可证伪和账面估值去建立自己的职业生涯。在目前自己的投资历程中,我是这样的一个性格。
蒲凡:
这样看来,你的性格似乎与XVC投资霸王茶姬的逻辑,有相通的地方。因为霸王茶姬不是一个纯粹的创新项目,它更像是一个集大成的成熟创业项目。张俊杰不是一个简单地只读过初中,刚开始草根创业,就一把做火了的天才。在此之前,他开过公司也做过出海。他是把一切的经验都进行了规律性的总结,用在了霸王茶姬身上。
所以我是否能理解为,你们其实找的更多是确定性,你们不是一个赌性很强的团队。
常丰祺:
对,可以这么讲。从性格上来讲,我们可能更像“理工男”,默默无闻做好自己的事情,经营好自己的一方天地。外面发生浪潮,如果我们能看得懂,又出现在我们的舒适区里,那我们也愿意参与。如果不在我们的舒适区,我们认为还属于科学问题的话,那么我们就会让浪潮自己去流动,认为这可能不是我们赚的一份钱。
机构过于显著“标签”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吗?
(05:58)
蒲凡: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XVC标签化现在好像有点太浓了。我可以想象,当你对外交流的时候,跟别人一握手,别人一听说来自XVC,第一反馈一定是“消费投得特别好”。我相信被投也好,标的企业也好,还是LP也好,都是这么看你们的。你在这样的一个机构做科技投资,会不会觉得有点束手束脚?
常丰祺:
这要看你想做什么样的科技投资
。我觉得过去十几年,科技投资有一种我很难评价的风气,是基于不可证伪(做出投资决策)
——只要两三年故事不破,我就敢投;不管估值多高,只要团队看上去是这个领域一些厉害的人组成,然后我就投。具体deliver之类的也不太重要。
然后到了二级市场,好的时候,只要能卖掉,第一轮投资人大概就是挣钱的。我其实总结过这种投资方法,有点像在A股里边去做涨停板,你最好是第一个涨停板就冲进去的,要不然后面几个板有可能就把你给套了。我只能说,我自己在股票操作上,也不喜欢这样的投资策略。
那么科技投资里面就没有扎扎实实的投资吗?我认为是有的。我举几个案例,比如现在做的很好的割草机器人、扫地机器人,放在2015年大家都会去问这么一个问题:是不是做自动驾驶的企业伸一根小指头,那就可以把你们这些做产品的公司全部打倒。
从2015年左右自动驾驶兴起到现在的十年里,我们看到自动驾驶确实是发展了很多,但是自动驾驶领域里发展起来的技术也向机器人领域外溢了很多。
那些所谓的技术平台化的公司,他们对产品的打磨,与这些产品出发打磨的产品相比,是有很大的差异的。
所谓做好一个技术平台就能够无往不利的想法,我觉得在大部分时间是不可行的。
再点明一些,
我觉得是TMT和Industry的差别。
科技行业大体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TMT,偏软性的,我觉得本质不是technology,而是media。现在你看到的所有互联网产品,大部分的本质都是media。另一类是我们所说硬科技,以前被称为“工业周期品”。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Industry没有什么绝对的门槛,它面临的是永恒的竞争和不断的迭代。
而TMT领域,因为media属性的存在,存在强者恒强,赢者通吃的现象。
所以为什么过去十年,科技投资会出现我刚才提到的现象,就是我们总是带着media的思维去投industry,这就会产生很多误会,其实这个行业并不是这么发展的。
当然我们去看整个芯片行业会有一个疑问,就是它现在集中度是非常高的,会有巨头公司英特尔,在CPU统治了几十年。可是如果我们把这个时间倒拨回50年前,你会看到有上百家的CPU公司、GPU公司在互相竞争。这些公司都去哪了?在当时,你可以通过一个商业模式做简单的推演,最后得出结论,认为芯片会成为日后一个利润丰厚、市场格局很好的行业吗?我觉得也是不能的。
这其实就是Industry行业的特性。这个行业在一轮一轮的周期中通过优胜劣汰,才能达到一个我们所设想的结局。这样的生意就会辛苦很多,我也承认生意属性是不一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科技领域没有扎扎实实的生意。
我自己也在平衡这两种思维。什么时候该用media的思维方式去衡量,什么时候该用industrial工业品的那套思维方式去看待新兴的机会,我也在不断平衡。
至于会不会有阻碍?从内部来讲不会有什么阻碍,因为大家讲的是科学,大家是基于行业的推演,是基于过去和现在的事实来做debate。那么从外部上来讲,因为我对一线还是比较熟悉的,创始人比较扎实,共鸣其实建立得非常快。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也不会在意你基金会是一个什么标签,因为“你懂我”比什么都重要。
蒲凡:
这让我想起昨天我看到了一篇报道,讨论为什么大量投资人会选择独立,会出现solo GP潮。其中一位接受采访的LP就明确表示,推动他们做出出资决策的是某个人能带给我们什么,而不是那个门上的名字可以带给我们什么。
这就很像你所描述的,LP的认知确实也同步进化,他们已经不在乎你的品牌是什么样子的。
常丰祺:
对。其实说实话,真的比较各家机构的信息来源等各方面的能力,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差异。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每一家机构日常工作routine。这个routine代表着你的雷达方向,向哪个方向搜寻信号。
当这个信号来的时候,有的人觉得如雷贯耳,有的人就觉得只是一串噪音,这个其实是最关键的,就像巴菲特说的,你做职业选择的时候,you don’t love the result,you love the routine。
蒲凡:
XVC是你第一份投资人工作吗?
常丰祺:
不是。我之前是一家二级市场基金工作。当然也是一个一二级市场混的联动,两边都有一些工作在做。
蒲凡:
我还以为直接从工程师跳到了一级市场投资人。
常丰祺:
不是,我其实先做了一年的工程师,又在波士顿咨询做了两年consultant,然后才出来做投资的。
蒲凡:
是什么推动了你决定往投资人角色转型,而不是再继续往工程这方面走?
常丰祺:
我觉得这跟个人成长经历是有点关系。我是一个typical的小镇做题家,然后因为数学竞赛保送,很早就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又一路读到博士,就典型的大家会想象的“好学生”的路径。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对于社会的发展,对于整个商业的社会是缺乏认知的。这就导致自己在做选择的过程中,其实往往是依赖惯性,而不是通过科学的信息收集去达成决策。
所以在做一年工程师之后,再去审视自己做过去做的事情,再去审视ESL,我发现未来好像并不是我原来所设想的那个样子。所以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社会很多事情是缺乏系统性的认知,尤其是缺乏从商业层面的认知。从那个时候,我就在考虑要不要去干脆换一个赛道。
蒲凡:
您说的商业层面的认知(欠缺),是觉得当时自己想法太理想化了?
常丰祺:
对,比如当时我在读博士的时候,在看到很多信息后,会觉得自动驾驶再过个几年就实现了。可是当你真的扎在业界的时候,会看到有那么多的问题。
你才知道原来业界并没有比我们在实验室里做的领先多少,其实大家也只是一个草台班子,把所有有可能过拟合的方法都试一遍,然后一步一步往前推,整个的工作方式和实验室也是一模一样的。
站在2019年,会发现这绝对不是一个五年左右能解决的问题,可能还要需要好几代技术的进步才有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我如果做科研,我会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做科研吗?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我既然选择出来,没有去学术界,还是想在业界中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如果要是再沿着自己这套惯性去做的话,可能会出更大的问题。那么倒不如就抽离来,审视一下自己过去做的事情,然后再去做未来的选择。
蒲凡:
刚才您也提到了,您目前工作状态比较舒服的一点在于,您可以找到很踏实的创业者,他们现在其实不在意你的机构底色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会踏踏实实地去考察你的认知跟他们是否是同频的。
这个变化是否说明现这一届的创业者,尤其是偏制造、偏工业的这部分创业者,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创业者群体了。而不是像TMT时代那样讲“英雄不问出处”。
常丰祺:
这可能还是一个筛选的过程。过去能够不成熟,可能是因为资本还是相对充裕,“英雄不问出处“”的那个时期靠的主要是灵感。而坦诚来讲,对于当下的中国商业社会,
灵感已经成为一个相对普遍,也容易获得的资源。很多时候你和一个创业者聊到的灵感,在几个月内,又能从另外好几个团队里面聊到类似的想法。
所以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你执行能力怎么样,你有没有科学的决策,你有没有一个高效的组织,你有没有去搭建起来一套就是商业闭环的能力,这些执行层面的东西在未来会越来越重要。
我们总是强调XVC是一个α驱动的基金,就是因为整个我们关注这些能力,而不是关注到你到底在什么趋势上。
我觉得过去大家对于XVC有一点点误会,说它是一个消费基金。可是我们从内部来看,大家从来都没有把自己束缚在某个赛道上。我们在其他很多赛道上也在做自己的研究,然后去尝试看能不能把这些能力进行扩展。
大家觉得我们像一家消费基金,更多是一个结果上的筛选,是前一段时期整个消费赛道没有一个显著的推背感β,这个时候α就会凸显出来,把我们这样的基金筛选出来。
蒲凡: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的,但听起来有“傻人有傻福”的意思。当所有人都争当机灵鬼,跟着浪潮跑,你们则后面“傻傻的”,去找那些有工程思维、但无法立刻带来兴奋感的项目。结果当退潮之后,你们反而成为了成功“避险”的那一个。
常丰祺:
这个形容可能不太恰当。就像很多价值投资人会讲,你关注的时长和你所关注的信号应该是匹配的。对于XVC来讲,我们对于每一次投资的定位都长达十年,所以我们会积极寻找,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号能够指导一家周期十年的企业。如果一家机构,他所观察的信号就是一个business cycle,是周期里2到3年时长的信号,那么这个潮水过去之后就非常容易高开低走了。
蒲凡:
您的加入就是一个寻找信号的尝试?在XVC消费成绩做得这么好的情况下,您的加入是否XVC目前对其他赛道的拓展有所期待,不希望自己跟某个舒适区形成依赖。我总觉得,这家机构有很强的不安全感。
常丰祺:
我觉得还好。从XVC成立以来到现在,其实大家也投过很多其他赛道的项目,大家从来没有把自己局限在这么一个赛道里边。
具体到赛道拓展,我们也讨论这个事情。从内部来讲,我们不会把赛道分得那么清楚,大家也不是这种赛道型的打法,包括我也会在消费上花一定的时间。公司内部在审美和方法论上的对齐,会比赛道本身更加重要。
我们会去衡量我们这套方法论,在一个新的领域里,需要怎样的补足才能够做到“看懂”。
并不会把自己局限在某个赛道,比如未来两三年就all in AI,我们从来没有讲过这样的战略。
蒲凡:
这还挺有意思的,你说你也会关注消费项目,那你会关注到消费项目中的哪些东西呢?
常丰祺:
是的,我会去复盘公司过去投的一些deal,然后跟同事做一个对齐。坦诚讲我不是很懂消费,但是你会发现,通过消费品的视角审视一些工业品的发展,会得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思考,
咱们以“为什么伯牙绝弦这款茶对于霸王茶姬如此重要”为例。大家在看《致投资者信》会注意到,我们第一轮投的时候,“伯牙绝弦”的单品销量占整个霸王茶姬1/3。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来尝试建立一套α类型的思维模型。
设想,三国时代或者说任何一个割据时期,一支势力能够生存根本的原因在于“根据地”,一片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粮草、军需的地盘。只要内部做到足够的大,那么当外部突然出现一些变化的时候,他就有机会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