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王睿的面馆位于重庆江北区的九街，主营重庆小面。7年前他在这里开面馆时，九街还不是直播平台上的网红街道，王睿是冲着这里密布的学校开的面馆，他想有学生就有刚需，毕竟大家都经历过晚自习后饥肠辘辘四处觅食的岁月。
而5年前，随着江北区“不夜九街”的市政规划，这里变成了重庆最著名的酒吧街，成为了重庆人夜生活的首选之一，以及直播平台上最受喜爱的网红地标。
王睿乐见其成，学生这个群体毕竟消费能力有限，高于12元的小面大部分人都不会考虑，而每天凌晨从酒吧夜店涌出的开着超跑的土豪、打着专车的中产和骑着共享单车的无产者，一点就是5、6种味道。---酒精让人失去理性，酒后的无产者把自己当成中产，中产把自己当成土豪，土豪把自己当成某种敏感词。----面吃不完不重要，老子开心最重要，很多人甚至吃着吃着一脸栽进面汤里当场睡着（史称扑面），好几个人因此被烫伤，给王睿平添不少麻烦。王睿据此将菜单改良，只卖干面，不卖汤面。但这样一来面的种类就少了很多，不利于酒后的土豪和中产们快意恩仇。一时间营业额下降了接近30%.
王睿人如其名，是个智叟，这事儿自然难不倒他，他的解决方案是恢复原始菜单，汤面照卖不误，而给每位点汤面的食客配发狗用防咬头套，让他们戴着吃。这样一来，即使他们酒劲儿上来当场扑面，脸也栽不到碗里。
新方案实施之后，营业额不但恢复，环比还稳中有升，大概是食客们发现千篇一律的重庆小面被吃出了花，一时间人们奔走相告，无数网红涌入，操着自拍杆直播自己的狗样。经过直播平台的推波助澜，面馆生意自然更火了，凌晨两点都有几十号人在排队。
王睿是个智叟，他不会跟钱过不去，对于这一切自是喜闻乐见。但土豪、中产和无产者们不干了，明明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是他们呕吐、嚎哭、打架和扑街的所在，现在却被网红和粉丝们占领，他们居心叵测，压根就不是来吃面的。
“没有在深夜扑面的人，没有资格吃这碗小面。”土豪、中产和无产者们向王睿控诉。各个阶级的人在此济济一堂，和谐相处，盖因他们都是真正的爱面人。酒后的人们真诚、不设防，无论去到哪里都是自己的心安宁处，比如有人去妓院，他们是真心爱嫖娼；有人去烧烤摊，那是还没喝够；而在重庆更多的人选择来到小面馆，是因为他们爱小面，爱得扑进碗里，爱得宁愿把自己搞成一条狗。
重庆人为何如此爱小面？我就此问题跟王睿探讨过。王睿的答案冠冕堂皇，洋洋洒洒说了一个小时，中心思想是“小面好吃”。
“这答案换别人说我一准相信，但你说出来我就不信。你是个智叟，你的面馆一定另有奥义，只是你捂着不说，因为那是面馆生意冠绝江北区的秘密所在。”我对王睿讲。
王睿笑而不语，他说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你得亲自来一趟“寓言”面馆。记得酒后再来。连醉7天，连扑7面，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寓言”是王睿面馆的名字，我其实连他为何起这名字都不知道，据说之前是叫别的名儿，近两年才去工商局做了变更。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我是得动身去一趟重庆。
2月8日，第一晚
按照王睿介绍的寓言面馆的程序正义，我先去九街的酒吧喝了一宿的酒，喝得我连走路都摇晃，差点去了一个洗浴中心，都在领手牌了我才想起面馆是不用脱衣服的，这才落荒而逃，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寓言”门口。
果不其然，都凌晨3点了门口还排着六七号人，我高喊着“王睿，你哥哥我来啦！”，试图走关系插队。排队的食客白了我一眼，说大家几乎都是王睿的哥哥，我还是他叔叔呢，你老实在后边排着去！我垂头丧气地坐了将近一刻钟，服务员终于叫到了我，我正准备鱼贯而入，服务员一把拉住我，把一根柱状物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口中。
“这。。他妈是哈。。”我含糊不清地问道。
“酒精测试仪。”服务员不屑地说，他大概以为我也是网红之类（哦我的确是），来搞直播蹭流量，所以连规矩都不懂。
看到我的酒精含量测试结果是172毫克/ml，服务员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可以进去啦。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寓言”面馆的程序正义，酒精含量超过120毫克的人才能进馆吃面（醉驾标准是80），也就是说，来这里的食客几乎个个都是酩酊大醉，舌头都打结，如果逻辑清晰条理顺畅的，多半是个内蒙或俄罗斯人。
我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没看见菜单，找服务员要，服务员问我你是哪个阶级的？
我掐指一算，我在二线城市有车房、无贷款，每年可以去2.5次马尔代夫，点外卖从来不用红包，爱听哥特摇滚，在西部地区勉强算是中产吧。
“小资产阶级。”对面桌的大叔冷笑道。他桌上有7碗面，和一个迈巴赫的车匙。
服务员说那我就勉强给你上份中产套餐，过了5分钟他端上来一个大盘子，里面有5碗面，我强睁着朦胧的睡眼研究了一下，有碗杂面、牛肉面、鸡杂面、鳝鱼面和经典的重庆小面。我转头看见隔壁桌一个大学生打扮的男孩，桌上只有3碗面。服务员说那是无产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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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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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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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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鳝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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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面
我套上服务员递来的狗脖套开始狼吞虎咽。一时间面馆里无人说话，只剩下嗦面的“吃吃”声，我喝多了反应不过来，一抬头还以为是在流浪狗收容所。
“可不是嘛，我们都是流浪的狗。”迈巴赫大叔笑道，这里的人亲切地叫他老迈。老迈吃完第3碗面后，一头栽向面碗，幸亏狗脖套起了作用，把他的脸隔在了离面汤10厘米不到的空气中。
“可惜他的土豪套餐啦。我可以吃吗？”大学生怯生生问服务员，显然他没吃饱，显然他也是第一次来到寓言。
“可以的，”服务员把剩下的4碗面端给了大学生。
“这叫打土豪，分小面。”王睿的声音响起，他终于来了。
“你狗日的。。。”我还在为了自己排队及被服务员凌辱而忿忿不平，一直等着他的出现好兴师问罪，但我尚未骂完第一句话，就不省人事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亮了，而我半边脸泡在面汤里。我楞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哪个狗日的把老子的狗脖套取了！”。
“莫闹，莫闹。”王睿走过来安抚我，“我们按照流浪狗收容所的标准，狗脖套每天早上都要集中消毒。我们会用温度计挨个测量面汤温度，当你扑的那碗面汤降到30度以下，我们就会回收狗罩，再把你的脸放回汤里，----那时已经不用担心烫伤了。”
“哼。”我想怒斥几句，却发现无话可说。
“你知道你扑的是哪碗汤不？”
我舔了舔自己的脸，毫不犹豫地答道鸡杂面。
“很好，你已经恢复理性思维能力，可以参与到寓言面馆程序正义的最后一个程序了。”王睿向我挑起大拇哥。
我为之一振，醉意一扫而空，终于要去洗浴中心了！我想。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男孩，大概10岁年纪，我操起酒精测试仪就要扑上去捅他嘴，被王睿一把拦住：“干嘛呢！他还没到法定喝酒年龄。”
“程序正义不要啦？”我质问王睿。
“法治社会不要啦？“王睿反将我一军。
我无话可说，只能放小孩进来。
“一份未成年套餐！”服务员向后厨喊道。
未成年套餐是一碗小面、一个煎蛋。这是重庆市民的标配早餐。
我拿过一个狗脖套要给小孩戴上，又被王睿拦住，“他又没喝酒。”
“你咋老护着这小屁孩，你咋不护我？”我颇为不满。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王睿平静地答道。
小孩施施然吃完面，掏出一本课本，环顾在场食客。-----我也跟着环顾，才发现方才还扑在汤里的老迈、大学生以及好几个中产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正襟危坐。
“今天的故事是，农夫与他的儿子们。”小孩一个饱嗝清了清嗓，立起书本开始布道。我看见那是一本《伊索寓言》。
“有个农夫快要辞别人世，他想要把自己的耕作经验传给儿子，便把他们叫来说：‘孩子们，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你们都去寻找我埋藏在葡萄园里的东西，把它们统统都找出来吧！’儿子们以为那里埋藏了金银财宝，把那葡萄园的地全都翻了一遍，但什么宝物都没找到。这却使葡萄园的地被很好地耕作了一番，所以这年比以往结了更多的葡萄。”
“大家畅所欲言。”王睿示意道。
“我想起了我的经历，我前女友的大学在九龙坡，离我的学校有十多公里距离。她总是让我给她买这买那，导致我连交通费都搭了进去，为了省钱，我每次都步行去找她。半年下来，我从180斤的胖子瘦到了140斤，人鱼线都出来了。原来前女友疯狂花钱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到今天才明白她的苦心。感谢你小黄。”大学生说道。
原来讲故事的孩子叫小黄。
“我也有个故事要分享。”老迈举手道，“1995年，我刚辞去公职，想下海捞第一桶金。当时我的一个老同学怂恿我和他一起炒期货，而我连期货是啥玩意都不知道，全权委托我同学操作。我同学让我看空国债期货，说他认识的某位期货大佬告诉他，据可靠消息财政部将下调国债现货保值贴补率，势必导致市场大幅下挫，所以孤注一掷做空一定会一夜暴富。而我天生谨慎，而且出于长期在体制内搵食的经验，我不信财政部会放任国债下跌，所以我拒绝了同学的做空毒计。
我那同学则倾家荡产做空国债期货，在1995年2月23号那个惊心动魄的交易日下午，他跟着空方大佬狂轰，按照当日收盘价他将成为千万富翁。结果交易所宣布16点22分之后的交易无效，重新计算收盘价，他前半生的积蓄和老家卖房所得赔得一干二净。我当时特别庆幸自己及时抽身，心想他这下可算是扑街了，当时特别担心他雇凶去做了那个大佬，或者想不开自杀。
半年后大佬进了监狱，而我同学却去了西藏寻找生活真谛。他在那一找就是20多年，据说现在已经被认证为西藏的第58名汉族仁波切，麾下女弟子无数。我听说密宗有一种修行方式叫‘欢喜禅’，虽然没了千万资产，但我老同学现在内心一定平安喜乐。”老迈一脸悠然神往。
“褪下金缕衣，终得大欢喜。”在场的食客都流露出一种淡淡的羡慕，“期货大佬为了成就他人之欢喜，宁愿以身试法进监狱捡胰子，可谓苦心孤诣，堪比农夫和大学生前女友。”
“今夜我们都是期货大佬，都是大学生的前女友。”大家异口同声。
“好了，还今夜呢，天都亮了。今天的寓言分享会就到这里。”王睿总结道。
我终于明白“寓言”面馆的店名由来。---每天人们会在此扑面到天明，等待那个黄姓小孩的出现，他们聆听寓言，然后剖开心肺，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这就是寓言面馆的程序正义。
我走出面馆时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有产无产的成年人为何要等待一个小孩的到来，他们在把生活看穿或者看得将穿未穿之际，为何还要相信寓言？
寓言不是面向小孩的文学形式吗？
看我一脸疑问，王睿示意我今晚接着来，接着扑。他指指正在消毒的狗脖套，说上面刻了你的名字，不会跟其他狗套弄混，放心。
2月9日，第二晚
我再次来到了寓言面馆。今晚我喝得格外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土豪，我在通过了酒精测试之后，跟服务员说我供职于外企，属于买办资产阶级，需得给我上一份土豪套餐。
盛装着7个碗的盘子端了上来，我定睛一看，比中产套餐多了炖鸡面和担担面，我质问服务员，你们重庆的面馆为何会卖成都的担担面？这有没有滥竽充数的成分在里面？服务员白了我一眼，说你一个打工的还把自己划为土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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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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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担面
我哑口无言，只能气哼哼地埋头吃面。又气又撑的我终于扑了，当我醒来时，满脸都是担担面的肉臊。
“他想家了。”服务员跟大家解释道。
今天黄姓小孩的寓言故事是《树与篱笆》。
“石榴树、苹果树、橄榄树相互为谁是最屌的树而争吵不休。篱笆听到了，便站出来调解：‘朋友们，我们不要再争吵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听上去有点不是滋味，我看看老迈的七个碗，又看看自己，认为黄姓小孩是在故意为难我。我缓缓地将酒精测试仪握在手里，准备扑上去塞进黄姓小孩嘴里。
“这个故事我熟，我先来！”老迈跳将出来。我想，你龟儿的也要来共襄盛举，一起刁难我。我不就是多吃了两碗面么！
“97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去北京，在当年最火的夜店---彼时还叫迪厅---JJ迪厅里，经朋友引荐见到了首都的几位二代。我当时做进出口，需要一些海关方面的关系。我频频举杯，他们也来者不拒，我寻思这帮京城的少爷还挺平易近人的。到半夜大家都喝大了，其中俩二代一言不合竟然打了起来，没人敢去劝架，我愣头愣脑地扑了上去，像《三国演义》连续剧里刘备分开打架的关羽张飞那样把二人架开，豪气干云地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结果二位当场就同仇敌忾，指着我说你丫是谁啊？谁跟你是自己人？”
说到这里，老迈沉默了。我见他嘴角抽动，似是浸润在那不堪的回忆里，右手不停摩挲着自己的车钥匙。
“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服务员向我解释。
我拍了拍老迈的肩膀，指了指我的7个面碗，说别难过了，我跟你是自己人。
“我也来一个吧。”大学生打破了肃静，“我跟我前女友见的最后一面，是在一个饭局中。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游戏，就是每局游戏确定一个主题，比如“三国武将”，然后每人轮流说一个出来，接不上的就罚酒。我当时跃跃欲试，心想终于有在女友朋友面前表现的机会了，论知识面我还没怵过谁。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们玩的游戏是说汽车品牌，我耳熟能详的那几个牌子都被说完了，轮到我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爸在老家开的江淮宾悦汽车，于是脱口而出，“宾悦”。
在场的各位面面相觑，有人以为是宾利的山寨品牌，有人认为我是信口胡诌，嚷嚷着要我双倍罚酒。有一个朋友相对严谨，当即掏出手机百度之，还找我确认了宾悦的写法，最后他宣布确实有这车，大家争先恐后传阅手机，他们的神情就像在看畸形秀或者石器时代的斧子，那表情我永生难忘。”
“所以他们没让你罚酒，承认宾悦也算车了？”
“就像承认篱笆也算树。”
“今夜我们都是篱笆。”大家异口同声。
“天都亮了，还今夜呢。今天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吧。”王睿说。
2月13日，第6晚。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扑在一碗面汤里，肚子却饿得咕咕叫。我断片了，请服务员给我复盘。他说我在面馆门口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扑街，完全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大家伙只能把我抬进去，让我平躺在长凳上。当然为了遵循程序正义，他们还是将酒精测试仪塞进了我嘴里，据说我不断把测试仪吐出，他们就像塞爆破筒一样同我角力。
“为何我只有一碗面？”我问服务员。
“本来是7碗的，你压根没法吃，打土豪了。”
“为啥今天还是7碗？”
“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是土豪吗？”
“可每当我宿醉，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无产者。”
“我会觉得自己是个贫下中农。”
“我会觉得自己是条狗。”
“我会觉得自己是坨屎。”
大家集思广益。
这时候黄姓小孩来了，他施施然吃完了早餐，然后宣布，伊索寓言的433个故事，今天讲到了最后一个。
大家一阵失魂落魄。
“最后一个寓言是龟兔赛跑。”
“不用讲，这个家喻户晓！”我没好气地打断道。
“让他讲下去。”王睿横了我一眼。“寓言面馆的程序正义，故事都要讲完。”
“乌龟和兔子为他们俩谁跑得快而争论不休。于是他们约好一较高低。比赛开始，兔子觉得自己是天生的飞毛腿，比乌龟快太多，便对比赛掉以轻心，躺在路旁睡着了。乌龟深知自己走得慢，为赢得比赛，他拼命朝前奔爬。它超越了睡熟的兔子，越爬越远，当兔子醒来时，乌龟已经到达了终点。”
多么熟悉的励志故事，而在场的各位都陷入了沉思，这让我有点纳闷，龟兔赛跑的故事我们听过一万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
“我先来吧。”大学生感慨道，“我大一上微积分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但是结局不一样。故事叫芝诺悖论。说让乌龟在阿基里斯前面1000米处开始，和阿基里斯赛跑。假定阿基里斯的速度是乌龟的10倍。比赛开始后，若阿基里斯跑了1000米，乌龟便领先他100米；当阿基里斯跑完下一个100米时，乌龟仍然在他前面10米；当阿基里斯跑完下一个10米时，乌龟仍然在他前面1米。。。。所以阿基里斯能够逼近乌龟，但决不可能追上它。”
“也就是说，人们鄙视了那只可怜的兔子几千年，但却没看穿一个事实：兔子和阿基里斯一样，也永远追不上乌龟？”
“永远追不上。同理可推得，你永远也到不了终点，因为终点和乌龟一样，始终在你前面。”
“真是一个恐怖故事。”在场的食客震怖不已。
“你们的故事太恐怖了，我来个阳光的。”我在寓言面馆的第6个晚上，第一次剖开心扉。
“我跟我的前任在一起了1年，时间并不算长。分手的时候我颇为伤感，理智告诉我，不用抱任何的幻想，我和她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怎么办呢？活在回忆里，还是删除所有留痕、就当这段感情从未存在过？我在彼时突然灵台清净，想起了芝诺悖论。芝诺悖论的核心思想在于无限分割，你可以无限逼近一个点，但永远也到达不了。运用这个思想我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就算接近分手，但其实永远也不会分开。永远。
芝诺悖论的第二个故事是‘飞矢不动’，大意是射出去的箭在每一个时间点都有固定的位置，就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每张胶片里，箭都是静止的。所以结论是，箭其实没有动。
我那死去的爱情不也同理么，当我用芝诺的世界观回溯那一年，发现它是无限的。那些声音、光影、拥抱、眼泪和笑容，组成了一卷漫长的胶片，它可以无限划分，直到无穷。”
我讲完了。在场的一个富农若有所悟，他说有首歌叫啥来着，里面的歌词“留住温度速度温柔和愤怒，凝住今日怎样好。捉紧生命浓度，坦白流露，感情和态度，停下时光，静止衰老”，不就是唱的这个理论吗？
“陈奕迅的《沙龙》。”
“词作者是黄伟文，原来黄伟文是芝诺的艺名。”大家恍然大悟。
“今夜我们都是黄伟文。”大家异口同声。
“还今夜呢，天都亮了，小黄你快去上学吧，今天是你小学生涯的最后一天。”
“那小黄明天还来吗？”土豪、中产和无产者都急了。
“我还来，我还有最后一个寓言。”
2月14日，第7晚。
我没有喝酒。我不想喝，我想清醒地听完最后的故事。我一直怀疑过去6晚在面馆里的情愫是源于过量的酒精，而非寓言。
我漫步在热闹的九街，夜晚灿如白昼。无数网红举着自拍杆来来往往，情侣们不惧料峭，穿着漂亮衣服蹦蹦跳跳。而我在旁若无人地严肃思考，如何让酒精测试仪相信我喝醉了？
王睿不愧是个智叟，他永远不会和商机过不去。他适时推出了“情侣套餐”，效仿当年陈升演唱会的套路，对明年情人节的小面进行预售：到店的情侣均可预购明年今日的餐券，每一编号下的餐券分为A、B两张，如果明年情人节二人仍拿着同一号码的A、B券来吃面，面馆会将预缴纳费用如数退还。
王睿美滋滋地告诉我，他一定稳赚不赔。我问他为何如此有自信？
他说根据人民网的数据，重庆离婚率全国第一。
终于排完了队，服务员问我，预购一份情侣套餐？我说，不，我是来听寓言的。
服务员楞了一下，发现原来是我，他照例掏出酒精测试仪，往我嘴里捅去。我实时咬碎了藏在嘴里的藿香正气丸，它在瞬间释放出的酒精浓度足以欺骗酒精测试仪（藿香正气液里有酒精成分）。这招我是跟《谍影重重》学的，特工们通常会在牙缝里藏一颗氰化钾用于自杀。
服务员正准备捅我，王睿拦住了他；“情人节，单身狗怎么可能不喝酒？不用测了。”
操，老子白嚼藿香正气丸了，比氰化钾还难吃。
我走进面馆，看见老迈来了，大学生来了，其他的土豪、中产和无产都来了。
在这个日子我们还能相聚，大家不禁咧开嘴微笑致意。我看见他们的牙齿都呈褐色，像是咀嚼过藿香正气丸。
“老迈你也单身啊？”我们问老迈。按照思维定式，他即使没有老婆，也不应该缺少情人。
“我5年前就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前妻，我现在一个人过。”
“没有性生活？”
“这个真没有。”老迈扭扭捏捏地否认，“否则我会夜夜来这里扑面？”
“合情合理。”
“大家今天的套餐照旧？”服务员问。
“不，我今天想要一份无产阶级套餐。”老迈望着门外成双成对的人群说道。
“今夜我们都是无产者。”大家异口同声。
“今夜我请客。”王睿拍胸口宣布。他靠情侣预售赚得盆盈钵满，变得豪气干云。
面端了上来，每人面前9碗，比土豪套餐还多。有碗杂面、牛肉面、鸡杂面、鳝鱼面、杂酱面、炖鸡面、担担面、排骨面，和重庆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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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椒杂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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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骨面
“这是。。。政治局套餐？”我们好奇道。
“不，这就是无产者套餐。你们没读过《共产党宣言》吗？今夜，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将得到全世界。”
“敬全世界。”
吃完这10碗面，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我们带着狗脖套，对着满桌的小面喜不自胜，店里没戴狗脖套的都是情侣，他们草草吃完就落荒而逃，仿佛在这个店里，被世界嫌弃的是他们。
多才多艺的大学生唱起了咏叹调，
不要入睡！不要入睡！你也不许睡，我的无产者。
在你的冷寂的房间里，我充满爱与期盼的眼神，如天边闪星一般颤抖！
我把秘密藏在心里，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名字！
天亮时，我会亲口告诉你！
我的吻会解开所有沉默，你将属于我！
散开吧~黑夜之幕！
下沉吧~闪烁的繁星！
黎明时，我会赢！
我会赢！
“《无产者彻夜未眠》。”服务员解释道。
当我醒来的时候，脸还在汤里。我没有喝酒啊，怎么又扑面了？也许是习惯了，或是条件反射。或者有些东西比酒精更醉人，比如藿香正气丸。
面友们纷纷从面碗里探出头，门外的朝阳映射得我们睁不开眼。大伙在迷瞪中看见，黄姓小孩正端坐在靠门的第一张桌子认真地吃面。
那是他吃了433天的重庆小面，上面卧着一个煎蛋。小面的红油香胜于辣，在阳光下泛着耀斑一样的炽烈。蛋用高温重油煎到了9成熟，这样吃到嘴里满是焦香。碱水面条是经典的“提黄”，入锅半分钟即好，又硬又韧的口感像极了这座城市的性格。我们看呆了，而黄姓小孩完全不顾我们的目光，吃得那样的淡定。
“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我挑起大拇哥。黄姓小孩一定是成大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