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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前瞻

时政国关分析  · 公众号  ·  · 2025-03-18 08:00

正文

本文刊发于《国际安全研究》2025年第2期,第23-45页。点击本文文末“阅读原文”可下载文章PDF印刷版。


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前瞻
王  栋  马  涛
王栋,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长聘正教授、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执行主任;马涛,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后

内容提要

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及中美关系未来走向备受学界瞩目。 在冷战后的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美国制造业逐步空心化,工人阶级陷入困境,白人倍感身份焦虑,对外贸易逆差加剧,霸权体系被搭便车,因此从2016年以来,以反全球化、反自由贸易、排外反移民和民粹主义为特征的特朗普主义在美国政治中迅速崛起。 特朗普主义认为美国精神被遗忘,美国陷入严重衰落,为此要让美利坚民族伟大复兴,极大地重塑和重构了美国国内政治和对外政策,也对国际关系格局带来巨大冲击。 这是理解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根本逻辑及其内在限度的背景。 “特朗普2.0版”将以关税作为“再平衡”中美贸易关系的政策工具,推动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全方位对华安全竞争,既寻求中美合作共同打击毒品犯罪,也将在事关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上对华韧性博弈,中美地缘竞争将升级到新的水平。 美国对华关税战得不偿失,地缘竞争升级将削弱国际秩序稳定性,对华极限施压增加地缘冲突风险,泛安全化将波及中美人文交流领域。 中国要坚持“抛弃幻想、做好准备、争取最好、不怕最差”的原则应对“特朗普2.0版”的冲击,争取战略主动,作为负责任大国筹划引领塑造新时代可持续的中美双边关系。

关键词

特朗普 2.0 版;对华竞争战略;关税战;贸易平衡
当地时间 2024 1 1 6 日上午,唐纳德·特朗普( Donald Trump )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西棕榈滩发表胜选演讲,声称自己策划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政治运动”,赢得了史无前例的政治胜利,认为上帝保佑并赋予自己拯救和“让美国伟大复兴”的使命,宣告“美国黄金时代”即将来临。这种胜利者的宣言本无任何新奇之处,但在如今深陷党派政治极化、大众价值对立和霸权衰落漩涡的 21 世纪美国政治语境中,却别具深意。经历 2020 年竞选连任失败后,时隔四年特朗普重整旗鼓、“大胜而归”。在 2025 1 20 日正式就任美国第 47 任总统之前,当选总统特朗普已经陆续挑选新政府内阁要员以组建过渡团队,并且在公开演讲和社交媒体平台以非正式方式对外发布美国未来内政外交政策基本主张。“特朗普 2.0 版”正在形成,无论是美国国内政治演变,还是国际政治气候,尤其是中美关系发展,都将遭遇一次史无前例的重大变革。除整顿内政外,美国对华贸易平衡仍然是特朗普第二任期施政的重点。根据其在竞选期间释放的信号,已有学者预判未来美国对华政策将更加强硬,更加咄咄逼人。“特朗普 2.0 版”与“特朗普 1.0 版”相比有何异同?特朗普第二任期将会实施怎样的 对华竞争 战略?未来四年中美关系又将如何演变?这些问题成为当前学界和战略界研究的重中之重。本文从中美关系角度探讨“特朗普 2.0 版”对华竞争战略的 背景、内容和影响,研判中美战略博弈的未来走向。

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的背景

特朗普的对华竞争战略是其内政外交政策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从特朗普的整个政策背景出发,才能更加准确地把握美国对华竞争战略的真实意图及其内在限度。特朗普以“政治素人”的身份步入美国政坛,其唯一和最终的目标是实现“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MAGA),核心政策纲领是“美国优先”。在特朗普看来,在冷战后全球化狂飙突进的时代里,全球主义和极左进步主义理

念主导了美国内外政策,曾使美国战胜一切挑战的毅力、决心和爱国铸就的“美国精神”如今已被遗忘和摒弃,导致美利坚民族“严重衰落”,美国的身份和生活方式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正是基于上述危机感和失落感,特朗普踏足政坛,指责国内左右翼建制派精英,扬言“排干沼泽”(drain the swamp)和打击“深层国家”(deep state),与地缘竞争对手博弈,对军事外交盟友施压,退出国际多边组织,自始至终都旨在捍卫“美国精神”和“美国利益”,这也是“特朗普主义”根深蒂固的底层逻辑。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同样将沿着这一逻辑展开。要理解“特朗普主义”,预判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就需要首先理解特朗普感受到的“危机”。

(一)美国制造业的衰落和经济结构的调整使国内阶级分化更为严重

在国内经济层面,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曾经以煤炭、钢铁和制造业为基础打造的“镀金时代”在全球化和世界经济结构性调整中黯然失色,客观上造成美国传统制造业的衰落和以此为生的白人工人阶级生活陷入贫困。曾经繁荣的五大湖工业中心地带,由于自身设备和产品的落后、国内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反种族主义斗争附带的破坏、国际新兴经济体的竞争、资本和产业链的全球重组等原因迅速衰落,成为所谓的“锈带”地区。到21世纪初,“锈带”人口急剧萎缩,居民收入严重下降,工业产值大幅缩水,犯罪率居高不下,社会发展陷入令人绝望的衰退之中。不仅如此,美国国内经济结构被资本、利润和产业的全球化力量所重塑,市场资源、社会机遇和产业优势偏向高科技行业和新兴服务业,传统制造业萎缩,工人阶级生活水平下降,社会阶层固化和经济不平等加剧,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美国人对“美国梦”感到遥不可及。被遗忘的“锈带”地区白人工人阶级在失业、吸毒和被贬低中遭受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贫困。与此同时,美国东西海岸的高科技企业、跨国公司、全球主义资本家、进步的自由派政治和文化精英们则是这场全球化的推动者和受益者,他们追求一个文化更加多元、世界主义、科技先进和环境友好的社会。双方在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社会阶层上的鸿沟越来越大。美国社会发展陷入“中部塌陷”和两极分化的困境。

(二)“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主义”冲击美国传统价值观和信仰

在文化价值观层面,以自由派和民主党人为代表的主流政治文化精英追求多元文化主义,极力推行“身份政治”和进步主义议程,让传统的美国白人在文化心理上受挫。“身份政治”是美国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种族、性别、性取向和堕胎等议题上的不同文化身份群体追求社会承认、法律保障和政治地位的社会现象。“多元文化主义”则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国家的政治文化精英为应对族裔、种族和宗教多元“事实”所选择的文化政策和政治哲学。20世纪90年代以来,“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逐渐走向融合。无论是“身份政治”还是“多元文化主义”,都是对美国人一直以来信奉的民族国家认同、民族文化传统和基督教信仰的冲击和解构。在这场文化价值观变迁中,自由派精英们试图以更加包容、开放、自由和平等的方式接纳新移民甚至非法移民,在入学、就业、竞赛和社会荣誉分配上“优待”特定种族、性别、性取向的人群,大规模推行“多元、平等、包容”政策。这让本来就是全球化失利者的美国白人工人阶级更加感到不满,认为自己被华盛顿的建制派精英遗忘,在实现代代追求的美国梦方面被“暴发户”插队,沦为“故土的陌生人”。正是这种不满驱使他们成为“茶党”的坚定支持者,后者是主张小政府、低税收、弱监管的美国保守主义草根组织,从2009年兴起便很快席卷全国,成为一股重要的保守主义政治势力。向来是民主党拥趸的白人工人阶级最终在2016年彻底倒戈,成为特朗普和MAGA运动获胜的关键。

(三)经济全球化使美国的贸易逆差和供应链安全更为突出

在对外贸易层面,后冷战时代的美国曾对全球化寄予厚望,认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会在全球范围内最大化地实现资源优化配置,但全球化被证明是双刃剑,在使全球主义资本家赚取高额利润的同时,也直接导致美国二战后达到顶峰的制造业逐渐移出本国。随着中国于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这样超大规模的新兴发展中国家逐渐成长为全球性的制造业大国,美国则转向以研发创新、金融和科技服务为主要特色的产业发展模式。美国失去了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却换来了廉价的消费品。尽管美国贸易逆差不断加大,但中美产业互嵌、经济挂钩的互利互补模式已经形成,这种经贸关系被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形象地表述为“中美国”(Chimerica)。但是在特朗普看来,这是美国政客“以不公平贸易出卖岗位和生计给海外最高竞价者并盲目听信全球主义塞壬之歌”的体现。中美贸易逆差不断加大,让不少美国政客感到不安。尤其是在疫情冲击和俄乌冲突影响下,供应链安全、制造业安全、网络安全等日益上升为美国重大的国家安全议题。因此,巨额“贸易逆差”成为特朗普第一任期对华大打贸易战的“导火索”,平衡贸易关系成为特朗普经贸政策的重要战略目标。

(四)美国为维持霸主地位付出了难以承受的成本

在军事外交层面,冷战后的美国两党奉行自由国际主义,维护美国庇护下的民主价值观同盟,打造了一个美式霸权主导下的后冷战国际格局。美国作为自由霸权国家在欧洲、中东和亚太地区构筑了多样化的联盟体系,既从这种霸权体系中汲取利益,但也不得不为之付出霸权成本。如为在欧洲、中东和亚太地区充当“世界警察”,美国消耗了大量的政治军事外交资源,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打击国际恐怖主义。自小布什到奥巴马时期,美国以“反恐”名义推广美式民主,让其深陷耗资巨大、伤亡惨重的战争泥潭,因此不少美国外交精英和基层民众对传统对外干涉政策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转变。此外,在美国联盟体系内部,一直存在“搭便车”现象。如北约自2014年规定各成员国的国防开支要达到本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但只有3个国家达标。特朗普自第一任期就抱怨北约28个成员国中的23个国家的国防开支都未达到其“合理份额”和履行其财务义务,而这“对于美国人民和美国纳税人是不公平的”。所有这些都让特朗普认为,美国将太多资源和精力投入无意义的战争,帮助保卫其他国家免受侵犯,被同盟国家搭便车,而不是集中解决国内严峻的社会问题,让美国多年来承受太多“不公”和“不利”。因此,特朗普要让盟国分担军事外交成本,使美国利益最大化和成本最小化。

(五)美国政治精英的对华认知从“接触共识”转向“竞争共识”

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为了在冷战中应对苏联,战略上逐渐确立了对华接触共识(engagement consensus),希望通过对华经济和政治开放,使中国成为一个经济现代化进而政治价值观与美国相同的战略攸关方国家。这种试图改变中国的接触共识也可被称为“旧接触共识”。显然,美国将中国视为需要被“转变”“整合”并“纳入”美国所主导的国际秩序中的“他者”。但是这种旧接触共识存在严重的认识论谬误。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和中国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西方战略界兴起了新一轮“中国威胁论”,美国国内展开了多次对华政策大辩论,从奥巴马时期的“重返亚太”,到特朗普政府正式宣告“对华接触”战略的失败,“旧接触共识”逐步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竞争共识”(competition consensus)。在2017年特朗普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美国认为中国“要塑造一个与美国价值观和利益对立的世界”;美国曾经相信支持中国的崛起和融入战后国际秩序会让中国“自由化”,但却事与愿违;认为中国“争夺美国的地缘政治优势,试图改变国际秩序”;为此,特朗普第一任期将中国定性为“修正主义国家”和美国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拜登政府“萧规曹随”,其上台后的对华战略竞争共识进一步强化。拜登政府2022年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视为唯一有意愿、也日益有能力重塑国际秩序的竞争者,构成“美国最重要的地缘政治挑战”,中美之间进入大国竞争的决定性十年。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美国对华“竞争共识”大概率将会延续。从“接触共识”到“竞争共识”,反映了美国两党政治精英和特朗普主义者有关美国过去数十年来的对华战略认知的重大转变,其中不乏失望、焦虑、恐惧甚至被迫害感。美国认为,中国已放弃“韬光养晦”的战略思想,争当“奋发有为”的全球领导型大国,且有意改变后冷战时代美国主导的霸权秩序,这使美国国内的鹰派政客及战略家倍感危机。随着“旧接触共识”的瓦解,美国不再包容、让利和允许中国和平崛起,而是以“接触失败”掩盖自身霸权衰落事实,并且转向对华全方位的地缘竞争。但是,随着第二任期的开始,特朗普极具个性化的商人政治思维,使其并不会全然从意识形态思维逻辑出发把中国作为意识形态竞争的主要对手,而将是作为利益竞争的对手。最大化美国国家利益是特朗普评估和把控中美关系的基本原则。因此,中美竞争的大趋势中仍然存在以交易为目的的谈判与合作空间。

上述国内经济、价值观念、对外贸易、外交军事和对华战略上的因素相互交织、彼此加持,共同构成美国对华竞争战略演变的复杂背景。面对美国在各个领域遭受的“不公”,以及担忧美式霸权的衰落,特朗普提出“美国优先”的内政外交总纲领。“美国优先”意味着要在经济上重振美国制造业大国地位,放松不必要的国内管制,应对日益严峻的通胀,保护美国工人和农民的利益等;在价值观念上反对并非基于美国利益的全球主义,尊重美国历史传统,保护言论和宗教自由,终结左翼“多元、平等、包容”政策等;在对外贸易上,以“公平对等”为原则,“再平衡”对外贸易,保障自身供应链和制造业安全;在外交军事上,坚持“以实力求和平”,进一步实现军队现代化,增强联盟共同防务能力等;在对华战略上,则在捍卫美国利益的原则下开展以交易为优先手段的对华战略竞争。

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的内容
无论是第一任期还是第二任期,特朗普始终都坚定不移地推行“美国优先”外交政策,推动“使美国再次伟大”的政治议程。因此,“特朗普 2.0 版”具有很强的政策惯性,但其对华竞争战略的 具体内容、施政节奏、力度和技巧会有新的特征。特朗普新政府内阁成员提名构成中,既有曾经的对华强硬派,如被提名为国务卿的马尔科·鲁比奥( Marco Rubio )、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迈克·华尔兹( Mike Waltz )、白宫办公厅副主任斯蒂芬·米勒( Stephen Miller )、美国贸易代表贾米森·格里尔( Jamiesen Greer )、国土安全部部长克里斯蒂·诺姆( K risti Noem )、环保署署长李·泽尔丁( Lee Zeldin )和驻联合国大使爱丽丝·斯蒂芬尼克( Elise Stefanik )等,这些人都在不同场合发表过对华强硬言论,但也有更具经济理性和商人做派的华尔街投资家与成功企业家,如财政部部长斯科特·贝森特( Scott Bessent )和商务部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 Howard Lutnick )等。特朗普的对华竞争战略以是否促进“美国利益”为初衷,以实力为威慑和强制的后盾,以加征关税为杠杆手段,以事关中国核心利益问题为谈判筹码,从而达到平衡中美经贸关系、压制中国在亚太和全球范围内的崛起、扩大美国对华战略优势、增强美国国家安全、巩固美国全球霸权的根本目的。但是,特朗普的诸多对华政策并非齐头并进,而是根据美国利益相关性和优先级,存在目标化与手段化的差异。特朗普第二任期对华竞争战略将以平衡中美贸易差额为首要目标,以其他涉华议题为博弈手段,以成本最低化—利益最大化为交易原则,呈现实用主义商人本性和思维逻辑特征。根据特朗普的政策惯性和最新释放的信号,未来美国将在经贸关系、地缘战略、南海和台海问题、人文交流等方面对华施加压力,但也可能在地区和平、反恐禁毒方面存在正和博弈的空间。

(一)在经贸政策方面通过对华加征关税“再平衡”贸易逆差

特朗普一直认为,中国利用美国经济开展损害“公平和互惠贸易”的活动,如所谓“倾销”“强制技术转让”“关税壁垒”“产能过剩”“产业补贴”和“知识产权侵犯”等,令美国公司难以公平竞争,损害了美国公司的技术创新和美国工人的利益,认为中国是个“非市场经济体”。为弥补美国的损失以及迫使中国作出相应调整,特朗普早在 2016 年竞选期间就宣称计划对华征收关税, 2017 8 月下令依据美国 1974 年制定的《贸易法案》( Trade Act of 1974 )第 301 条款对中国是否侵犯美国知识产权展开调查。 2018 3 月,特朗普在备忘录中宣称要根据“ 301 条款”对从中国进口的 600 亿美元商品征收关税; 7 月,对价值 340 亿美元的中国输美商品征收 25% 的额外关税,由此开启了漫长的中美“贸易战”。

关税工具是特朗普再平衡贸易逆差、保护本国企业、迫使制造业回流的重要政策工具。当特朗普作为 2024 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时,就扬言要对中国出口美国的产品征收 60% 甚至更高关税。 2023 6 21 日,特朗普在竞选中宣布“特朗普互惠贸易法案”( Trump Reciprocal Trade Act )计划,旨在推动岗位和财富回归美国,推动提升中产阶级的经济状况,消除对中国及其他国家的依赖。在“特朗普互惠贸易法案”下,其他国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取消对美国的关税,要么支付数千亿美元。“如果印度、中国或其他国家对美国生产的商品征收 100% 200% 的关税,我们将以同样比例的关税还击…… 以眼还眼、关税对等。”赢得大选后,特朗普宣 布,一旦上任就发布行政命令,对所有来自墨西哥和加拿大的商品征收 20% 的关 税,对几乎所有进口自中国的商品征收 10% 的额外关税。 2024 12 4 日,特朗普提名他所谓的“对华硬汉”彼得·纳瓦罗( Peter Navarro )为白宫贸易和制造业高级顾问,他曾经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白宫贸易与制造业政策办公室主任,与罗伯特·莱特希泽( Robert Lighthizer )一起推动了对华贸易政策。纳瓦罗在美国保守派智库传统基金会为特朗普量身定做的总统过渡计划中,提议特朗普上台后用关税大棒改善美国“不公平、不平衡和不互惠贸易”状况,甚至将中国视为美国的“生存威胁”,并且建议特朗普对华“经济金融双重脱钩”。种种迹象表明,特朗普上任后的对华“关税战”已经呼之欲出。

但是也应该看到的是,特朗普始终将关税作为“再平衡”美国贸易逆差的杠杆和战略博弈的工具,并未将其作为意识形态或价值观竞争、开启中美“新冷战”的手段。根据特朗普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政治交易风格,以及特朗普具体人事提名情况也可以作出这种判断。特朗普并未再度启用贸易原教旨主义信奉者莱特希泽和更具意识形态色彩的博明( Matthew Pottinger ),同时提名并不主张立即加征高额关税的埃隆·马斯克( Elon Musk )为政府效率顾问,高度认同特朗普关税政策的华尔街金融公司首席执行官卢特尼克为商务部部长,戴维·珀杜( David Perdue )这位对全球化分工持开放态度的务实派为驻华大使。这些动向说明特朗普至少目前还不想将对华关税问题意识形态化,也不寻求使中美贸易 立即走向彻底的“双重脱钩”。总之,特朗普内阁中不乏“对华硬汉”,但他们必须认同特朗普式实用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贸易平衡理念,并且只可能作为特朗普对华贸易谈判与利益博弈失去耐心之后才会被启用的“撒手锏”而存在。特朗普内阁成员构成体现出政策差异性,可为特朗普施政提供更多可控的政策选项。因此,不宜过于悲观地高估“对华硬汉”在“特朗普 2.0 版”对华竞争战略初期的影响力,但也不应低估特朗普以最小代价最大化美国利益的商人行动逻辑的主导性。

(二)将试图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

美国 1974 年《贸易法案》规定,最惠国待遇不得给予非市场经济国家。美国也一直将“最惠国待遇”作为国家间博弈的重要政策手段。不过在 1980 1999 年,美国仍然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但每年都需要审查和公告。自那以后,美国国内一直有大量反对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的声音。 2000 年,中国被给予“永久性最惠国待遇”。特朗普再次当选后,共和党议员们提议要求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的声音更加强烈。在第 116 届国会中,共和党参议员汤姆·科顿( Tom Cotton )于 2020 9 月提出“中国贸易关系法案 2020 ”,认为中国享有最惠国待遇后,大量中国廉价商品涌入美国,致使美国工厂离岸,美国制造业衰落,大量工人下岗,要求取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重归年度审核状态。该提案将人权标准作为评判中国是否享有最惠国待遇的重要指标,在参议院经过二读后提交给参议院财务委员会。在第 117 届国会中,科顿于 2021 3 月与共和党参议员吉姆·英霍夫( Jim Inhofe )、里克·斯科特( Rick Scott )再次提出这一议案,但同样未在参议院委员会中投票。在第 118 届国会中,科顿、特德·巴德( Ted Budd )、斯科特、万斯( J. D. Vance )又于 2023 1 月提出“中国贸易关系法案 2023 ”,重申要求取消中国的正常贸易关系地位。该法案同样未在参议院通过。此外,参议员乔希·霍利( Josh Hawley )提出“结束与中国正常贸易关系法案”、众议员克里斯托弗·史密斯( Christopher Smith )提出“中国贸易关系法案 2023 ”。这些提案的命运基本类似,都未在国会获得通过。但是,随着共和党重掌国会参众两院,特朗普及其坚定拥护者决心推动这一立法进程,未来法案被通过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共和党 2024 年政纲提出,“将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逐步淘汰进口的关键商品,并且阻止中国购买美国地产和产业”。特朗普为兑现竞选诺言,以及将其作为对华贸易博弈的抓手,也会竭力推动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不过,根据其根深蒂固的商人交易逻辑,特朗普在采取更为极端的对华竞争战略之前,会优先追求以最低的交易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通过谈判和交易而非立即采用冲突与对抗方式解决问题(在特朗普看来,关税本身就是逼迫对手回到谈判桌的政策工具)。特朗普在公开演讲中声称“中国和美国可以一起解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尽管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质意义,但至少为特朗普第二任期中美谈判与合作留下政治空间和可能。那么,最终特朗普可能将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作为对华博弈的筹码,但即使最终取消最惠国待遇也是服务于其贸易平衡的根本目标。显然,无论是对华加征关税还是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都是特朗普“美国优先的经济政策”的内容。在特朗普看来,美国这么做能够平衡贸易逆差,保护美国工人、家庭和商人,迫使制造业回流,实现美国在关键产品(如药品、国防军工部件)上的独立自主,确保关键供应链的安全稳定,创造更多国内就业岗位,增强美国的产业竞争力,重新打造一个实力强大、产业自主和经济繁荣的美国。但特朗普“美国优先”的贸易政策违背其一直以来坚持的自由贸易原则,最终能否促进制造业回流、改善美国民众生活和平衡中美贸易关系,都值得怀疑。

(三)将围绕供应链安全和网络安全展开全方位的非传统安全竞争

特朗普向来奉行“以实力求和平”的理念,对美国一直以来坚持自由国际主义和多边主义而“损害美国利益”倍感不满,因此通过退出伊朗核协议和巴黎气候协议、削减对联合国的资助、谴责北约盟友、威胁对贸易伙伴加征关税等手段,力争使美国获得“看得见”的短期利益,长期则缓慢塑造着国际秩序的演变。特朗普挑选的内阁成员尽管大多都持对华强硬立场,但对华强硬本身也需要符合美国优先的国家利益。与拜登政府在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基础上坚持对华战略竞争不同,“特朗普 2.0 版”可能更注重现实主义竞争与实用主义效果。特朗普新政府的当务之急是快速重建欧洲和中东和平,让美国战略资源从欧洲和中东抽身,为在“印太地区”与中国开展全方位战略竞争做好准备。根据共和党 2024 年政纲,美国的一切外交政策都集中于追求美国利益,为此将提升军队现代化水平,强化联盟,增强美国经济、军事和外交能力。为了确保国防安全,美国将振兴工业基础,为关键国防平台和供应提供可靠产品,实现关键国防装备和部件的美国制造,确保美国供应链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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