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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没玩过泥巴可能比没结过婚还要遗憾 | 李见深 一席第423位讲者

一席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17-02-15 21:11

正文

李见深,三宝国际陶艺村村长。


其实我最大的一个梦想是我剩下的时间能做一万个碗。



造村制陶,东西三宝

李见深

大概二十多年前,我偶然地走到了一个叫做三宝的小村庄,当时听到满山碎瓷石用的水碓的声音,那个响动,让我的两条腿走不动了。




那时候我刚从美国回来,怀着很大的希望。正好当时我在学校负责所有的国际交流,就带着几个国外的老师来这儿考察。我说这个地方很有意思,如果在这儿能做个工作室,肯定很棒。大概就是在那一年,我花了从美国带回的一万美金,把那两个土房子给买了。


 

我这个演讲的题目叫“造村”,其实我现在觉得有一点过了——我哪里敢造。在古人面前,在这个村庄原有的形态面前,在历史一千年所留下的这些痕迹面前,其实我们都显得非常非常渺小。


在景德镇,你走在街头,走在河边,你脚一踢,踢到的也许是明代的瓷片;手一翻,翻到的也许是宋代的瓷片。在景德镇,满地都是宝。所以,我爱去捡,爱去淘。这是用烧的瓦做成的墙。



这是用那些废缸废瓷器做的龙。


 

这是十几年前的“千年墙”。




2004年是景德镇的“千年庆典”(1004年-2004年)。当时是美国一个重要的艺术家来,由美国国家陶瓷艺术教育协会把他送到了三宝国际陶艺村。他在我这儿过了80岁生日。


当时我带他去看了很多老的东西,正好景德镇要挖一条路,这条路的下面全是明代到清代的窑址,大块大块的窑的匣钵、瓷片。当时老头子非常激动,我说这样,我们来做一个墙。当时我们把从宋代到现代的废瓷全部拉回来,在三宝村的中心位置边上,大概前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做成了这座千年的记忆。我觉得这座墙把过去的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成为了一种记忆。


其实大概在50年前,我做过一次农民,但是没想到在二十几年前我又回到农村。我对农村的感受和记忆可能是从小就有的。我总觉得三宝它应该是一个活态的,真实的。


 

若干年前我在贵州的一个山里面,看到一个苗族老太婆蹲在赶集的角落里面,看不清楚她的两个竹笼子里面是什么。往近一看,是小鸡,两笼很地道的芦花鸡和土鸡。我毫不犹豫跟她一谈价,买下了。


其实我那个时候是带着一帮老外考察刺绣手艺。结果鸡是拿着了,带回了凯里,可老外坐飞机,小鸡不能上飞机。于是我说那就坐火车,结果火车也不让上。我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我坐大巴。两天两夜,加上路上中转,终于把这两笼鸡给带回来了。


我记得繁殖到到第二代的时候,母鸡都是新鸡,抱蛋的时候抱了一半,被公鸡一召唤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它就不抱了,跑了。我一看就差十几天了,于是自己找了一个盒子和一个灯,每天对着鸡蛋照。照的时候自己就像母机一样,拿手去翻翻,每天看看温度。到了28天的时候,那个壳开始咚咚咚地响,小鸡崽就一个个出来了。大概只有几个蛋没出来,那可能不怪我,那个鸡蛋受精可能没到位。

 

但是别人就笑我,说李老师你真能折腾,就这一个鸡居然让你给逮出来了。但我当时觉得很开心,因为我觉得你到了一个村庄,没鸡叫、没鹅叫、没狗声,就总觉得缺失些什么。尽管它们一代代换,但是它总是那个存在,总是那个声响,总是令你感到很亲切。

 

我做村庄有二十几年了,讲一夜也讲不完,但是我想讲的是,要做一个地方做得大家都很愿意去。


我总觉得旧物是很特别的。我喜欢去找那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我喜欢去菜市场,我喜欢去旧货市场,我会东搬西搬。



别人不要的东西——地上的砖、旧家具、破门,我全把它们整回来自己再重新组织一遍。花很少钱,去创造一个非常特别的空间。


现在的年轻人把父母亲那一辈留下的东西全扔掉了,其实你可以花很少钱,买到最有价值的东西。我有时候觉得,当你把这些东西放到一个重新置合的具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空间里面,感觉一百倍的好——这就是恰当。东西一定是老的好,品牌对我一点都无效。我要的全是老东西,全是用过的东西,有人迹,有人气。


这里原来是一个养猪的地方,整个全塌了,但是我把它做成了一个喝茶的空间。我用这个老房子做了一个国际讲堂,七个国家的艺术家在这儿交流分享。它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种很正规的,投资多少万的,我投不起呀。但是所有在这儿讲过,听过的人都会很难忘。

 


三宝这个村庄,每一个季节的变换都显示出来一种特有的美感。其实我觉得真的只有你静下心来了,你待下来了,你才会去关心到它的细节。

 





并不是说三天五天搞一个民俗,装修一个什么农家房子。保留那些本原,保留那些内在的东西,我觉得往往比过多的化妆更好。

 

在景德镇的瓷器里面,有一种叫粉彩。现在大家都喜欢做粉彩,在瓷器上画满了过多的装饰。其实我觉得红装素裹,我们叫青花斗彩,可能会比那个粉彩更有魅力和更有味道。


在造村的过程当中,当然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可能性发生,常常花很少的钱做很多事。我记得招待一百个老外,但当时我连一百个老外的吃饭都解决不了,我当时什么都没有。于是,我就找了一个当地做拉面的,让它用我的汤,用我的环境,用我的碗做,五块钱一个人。然后,所有的老外都跟我说,这是他们在中国吃的最好吃的,只花了五块钱。


 

京剧团每年来一次,我们不叫堂会,叫村戏。第一,没有化装舞台,不让演员躲到哪儿去化装,演员和所有的人在一起化装。



第二,没有舞台,就在我的小溪边上,就在我的这个小树林里,把乐队一放,人就一层一层地看,从不同的角度去看。


 

其实我就把戏剧给拆了,把京剧放到一个常态的,大家都司空见惯的环境里面去了。就像肉一样:你给我吃一头猪,我可能吃不下;我剁一点点里脊肉,一剁、一蘸、一炖、一蒸,你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好吃,花的钱也很少。


刚才我们听了导演赵易讲他妈妈,我妈妈呢,90岁还能跟我在一起,还天天管着我。


 

我很早就出去了,1978年就离开家了。我总记得每次我回去去看我妈妈的时候,她一直在门口等着,做了四个菜一个汤就放那儿,我一口气全部吃光。

 

每年春节的时候,我都会在村里面写对子,但是对子所有的词都是自己编的。因为有数不清的门,所以我经常会写一些歪对子。这些对子可能今天讲都讲不完,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儿有多少门。


 

这里有一对。上联叫“五花八门,门门有戏”。因为三宝这个地方,其实你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东西,你也没有觉得有怎么样,但是当你走进去了,就是古人说的“渐入佳境”。我是做陶的,又是有很多不同的人在这儿做,做陶就要烧窑,所以下联叫“东烧西烧,窑窑出宝。”横批也很重要,这个横批两边都可以读:“进进出出”。

 

在村里面演大戏,在村里面做村宴,经常做一些大的活动,三宝国际陶艺村已经被授予了博物馆。但是博物馆难道一定是要像这个博物馆那样,把墙四面都做起来、把屋顶盖上、把门关起来,才叫博物馆吗?

 

我觉得应该有一个开放的概念,所以三宝国际陶艺村是叫作Living Museum,是一个活态的博物馆。当时我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把博物馆用空间隔离出来,把门锁上。它是活态的,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点都应该成为博物馆的一部分,都应该成为博物馆。

 

在博物馆的这个概念里面,我又增加了一些。我把戏放到空间里面去,我把一个展览放到空间里面去。同时我也把餐饮放了进去,我做美术馆宴,每年做两次,用我做的器具和艺术,来招待那些特别到访的客人。

 

这都是我在做这个美术馆宴的一些场景,可以在户外,也可以在美术馆的空间里面。


 

这是刚刚给去年做的一个大的活动,匠心手艺的一个大的宴席,规定是一百人。



这是我的美术馆空间。


 

我在五年前提出一个概念,就是我们今天对美术馆空间的一个要求:可以住的美术馆。我曾经在欧洲的美术馆大会上讲过,我认为欧洲的美术馆已经死亡了,因为到了晚上或者到了特定的时间就关门了,你和艺术品之间是有距离的。

 

我希望有一个空间,它和艺术和生活是24小时的。



里面的空间、里面的浴室是透明的没有遮挡的,面对着青山淋浴。



当然,我讲了半天,最重要的还是回到我的本源,那就是,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一个做陶的,是一个玩泥巴的。




我也不知道在座的观众们,有没有亲手去玩过泥巴,亲手去接触过泥巴那种感觉。我觉得这样一个最古老的手艺,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到现在人们却把它淡忘了。人对泥土的这个感受,如果你都没有接触过,可能比你一生中没有结婚还要遗憾。



二十多年前,我在费城的陶艺工作室做访问。我在那里教课的时候有一个学生,他是一个医生。我问他上这个课干什么,他说他太累了,每天都有病人去找他。他说,今天早上一个病人来了,他问,How are you today,他的病人马上跟他说,我非常恨你。你说,碰到这个事情,怎么办呢?他马上就回答。 I am very glad you told me,非常高兴你能告诉我你恨我。这多累啊,每天这样。但是他说,他一旦做陶,一旦坐在拉坯车上,所有的苦恼全释放了。

 

当时我的一个朋友,NYU(纽约大学)毕业的一个博士创办了一个心理修复的博士专业课,陶瓷就是它的核心课程。

 

其实我觉得不管你有没有时间,不管你有没有看过《人鬼情未了》,不管有没有那个人在你后面和在你前面,都可以去尝尝那个味道,尝尝那种感觉。我的器具上面都有我故意按的那一下,这一按也许就是一万年。


 

我经常会做碗,这是一个最简单的器具,五千年也没有断过,农耕文化的碗一直到今天我还在做。其实我最大的一个梦想是我剩下的时间能做一万个碗,把中国的十大民窑全都做遍,我现在正在执行。

 

这个青花大碗,普通人一天也吃不完这一碗,但要的是感觉。这青花是我自己配的料,它是民窑,是传统,它却比传统比民窑更洒脱、更自在、更简单、更耐看。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国外很有名的艺术家,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努力去了三宝。他跟我说,他想发现中国,在我那儿待了一个月,每天记日记。然后他做了一本日记,用手画的,走的时候他跟我说:“Jackson,我在三宝找到了我自己。”

 

我都不知道他会告诉我这个结果。别人会经常问我,你学艺术你到底崇拜谁。说实在话,我没有崇拜过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我不管看到谁,都觉得这样和那样不是我的。但是我会经常关注古代的声音,让古人做的留下来的东西来成为我最大的灵感。

 

国外一个评论家说我的作品是,一看是中国的,再仔细一看又没见过。什么原因呢,也许因为我曾经远离过自己最熟悉的那块地方,走到了西方,走到了北美,走到了欧洲,使我隔了一段距离来观照自己。

 

我如果不离开,不在90年代离开中国出去走几年,我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价值,以及那些本来非常有价值的东西,我也不一定能够认识到那些有价值的人。


在最近的十五年里,我一直来往于世界各地。刚才做电影的赵易在德尔夫特,那个小城市就是维米尔的故乡。那里有荷兰的小画派,是荷兰的蓝瓷国宝的发源地。400年前,那里做了中国的青花,叫蓝瓷国宝。景德镇和德尔夫特建了姊妹城市。

 

几年前,我在那儿做了一个项目,在荷兰的皇家瓷场,为当地的人画一百张肖像,画在瓷盘上面。



第一个开画的是德尔夫特的市长,我一定要求在老的市政厅画,因为我想要回到维米尔那个时代,回到那种感觉。其实当时我也是借这个项目向维米尔致敬。


 

这是一个当地的古董商。



他的这家店铺是1847年德尔夫特一场大火之后唯一留下来的一栋建筑,这个老头一天到晚就守着他的古董店。所以他是我回到大街上第一个画的人。我发现他,然后画了他,他非常开心。


这是德尔夫特的第一号画师。



我找那些很有特色的人,把他们给记录下来。不同类型的人可能也是某种原因会到我的空间里面来。


这些东西最后全部烧出来了,成为博物馆的一件作品。


 

我还希望能够把这个项目再做到景德镇。

 

我很幸运,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做一件事,我没有想到。也许,我如果还能再活一辈子,可能也做不完。其实我们今天的中国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也不缺什么,缺的是真的有人愿意花一辈子做一件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事。

 

我们今天能和别人竞争的难道只是一个数量和物质上的庞大吗?我们今天生活在这样一个繁华喧嚣,这样一个躁动的无限扩大的世界里面,什么地方能够去安放我们自己精神的家园?

 

不一定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找到一个什么地方,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心里面肯定有那一个最钟爱的一件小事。你能把它坚持做一辈子,做得下去,让人记得住。就像这三宝国际陶艺村的今天,我想只要你去过一次,你一定还会再来。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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