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姆·巴特勒·鲍登
翻译:陈丹箐译
选自:《哲学:向大师学习如何幸福而高贵地生活》
勒内·笛卡儿
1641
第一哲学沉思集
“不过之后我立刻就意识到:当我决定认为一切皆为虚假,就必然出现这样的结果,我,那个思考的人,必然存在;并且,由于发现[我思故我在]这一真理如此确然,以至于怀疑论者最为极端的断言也不能将其撼动,我想,我可以毫无顾虑地相信,它就是我所寻求的哲学第一原理。”
“我用来证明上帝存在的论据的全部力量就在于此:我意识到我的本性如实并不可能,也就是说,倘若上帝真不存在,我却竟然会有关于上帝的想法。”
一言以蔽之
我可以怀疑所有我看到的事物的真实性,但“我怀疑”这个事实告诉我,我在思考,我有意识。而如果我拥有这个,我就必然存在。
勒内·笛卡儿是启蒙运动中的人物,他不仅在哲学领域,也在科学和数学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例如,笛卡儿平面和解析几何就是由他带给我们的,他也促进了天文学和光学的发展。在他的时代,宗教、哲学和科学并不是彼此分开的领域,他用树来比喻知识的整体架构:
“根是形而上学,树干是物理,由树干冒出的树枝是所有其他科学,这些科学可以归纳为三门主要科学,即医学、力学和道德学。”
当他在巴伐利亚军队参军的时候,冬天关在屋子里,他有了对于一种新的哲学的念想,这种哲学之中所有领域的知识互相联系在一起。靠着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财产,他得以生活,离开军队后,他在荷兰离群索居(荷兰较法国和英国在言论上自由许多),在随后的几年中,他写出了很多科学、科学方法和哲学方面的重要著作。
笛卡儿从未担任过老师或教授,他的作品面向的是聪颖的外行。《第一哲学沉思集》是他关于可以知道什么的思考。他写道:
“因而现在,我的心灵已摆脱所有的顾虑,我为自己赢得了得以确保的闲暇,可以平静地独处。我将严肃而自由地投身于对自己以前所有观点的总体消解中去。”
他的根本目的在于“彻底摧毁一切,并从根基处重新开始,假如我想要在已经趋于稳定的科学中建立任何东西的话”。这部作品即便在今天也很有震撼力,非常好读,简短而有亲和力。
尽管笛卡儿认为自己是一个研究科学的人,但他也为世界神学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这也是这本书经常被忽略的一点:它巧妙地将科学和哲学调和在一起。
有什么我们可以称之为真实的东西吗
笛卡儿由他著名的“怀疑方法”开始他最先的两个沉思。他注意到,任何由感官搜集到的信息都可以被质疑。显而易见的例子就是,当我们刚刚有了一段丰富的经历,然后醒来却发现只是一个梦而已。又或者一座方塔从远处看来是圆的,再或者透视跟我们的感官开了玩笑。这些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例子,但笛卡儿提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天文学和医学这类物理学科依赖于观察和感官的衡量,因此并不可信。他考虑到诸如几何学和算术这类学科,其并不依赖世界上任何事物的存在;正是它们的抽象性使得它们绝对可靠。毕竟,不管我是不是在做梦,二加二都等于四。另一方面,因为人经常犯计算错误,所以我们必须对所有数学判断的正确性有所怀疑。因此,知识在这一领域也不能被称为真实。
在指出[我们的知识基础的不确定和脆弱]后,笛卡儿发现了可以用来依靠的东西。他意识到,要受一些知识的误导,甚至被我认为是知识的所有事的欺骗,都需要有一个“我”来被欺骗:
“我由此推断,我是一个实体,这实体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存在于思想,并且,它不需要任何地点也不依赖任何物质性的东西以便存在。”
成为人的本质是“思考事物”。尽管我们对世界做出的每一种评价都可能有瑕疵(没错,我们甚至无法确定物理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即便我们经常被我们视为事实的东西所欺骗,但无法怀疑的是,我们在感知,我们有意识。这个思路引导笛卡儿得到了他著名的结论:“我思故我在。”在哲学里它被称为“cogito”,从它的拉丁语翻译“cogito”“ergo sum”而来。笛卡儿说:
“我说服自己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心灵,没有身体。由此可以推论出我不存在吗?不,我无疑必然存在,如果我就是那个被说服的人。”
笛卡儿想象一个“伟大的欺骗者”常试图用真实蒙蔽他的双眼。但他解释道,如果他被欺骗了,他必须是存在的:“他将永远无法得出这一事实,即我不存在,而我又认为我存在。”
顺着这个思路,笛卡儿另一个重要的见解是,尽管他可以想象自己以没有身体的形式存在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他却无法想象成为一个没有心灵的身体。所以,他的本质是他的心灵或意识,而身体是十分次要的。
在论证了心灵的存在后,笛卡儿想要向自己证实外部物质在他心灵中的存在。质疑了一切以后,他试图重新建立起知识的基础。感官感知到的物体——我们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东西——不能成为心灵的一部分,他总结道,因为它们施加给我们的影响是无意识的。我听到有东西掉在地上并不是一个有意识的决定;不管怎样,声音到达了我耳中。因此,声音不能从我的心灵中产生,而一定在心灵之外。他由这一点总结出:外部物质的确存在。
想象中的欺骗者试图使他质疑一切,与之相反的是,笛卡儿注意到,仁慈的上帝——他赐予我们身体和感官——并不是一个欺骗者。上帝不会让感官信息看上去产生于外部物质,而事实上它也的确不是。对现代哲学家来说,这个假设站不住脚。举例来说,有精神分裂幻觉倾向的人会认为他们听到有声音跟他们说话,而事实上这全都在他们脑子里。不过笛卡儿将意识与人类本质等同起来,使之与我们的身体分开,是哲学上的创举。
而他试图去发现[我们可以知道什么]的这个过程,其风险是会将他引向虚无主义的结论,尽管事实上这似乎是在传达一种确定性,给予人类对宇宙的信心。心灵和身体的“二元论”使得现代科学得以兴盛,因为观察者(我们)和被观察的事物(世界)之间有了清晰的空隙,被观察的事物中也包括我们的身体和其他动物。人类因为有推理和观察心灵的优势,所以具备支配的天性并创造意在表达完美的事物,也就合情合理了。我们的意识是上帝全视、全知本质的缩略版。
质疑的目的和对上帝的证明
笛卡儿沉思了质疑本身,并指出这是极其人性的。我们或是会受到质疑的折磨或是觉得有幸拥有质疑的能力,这取决于你怎么看,但知道肯定比质疑好,因此知道是比质疑来说更大的“完美”。考虑到我们质疑事物的程度,人类肯定是不完美的。而且,不完美的事物不可能制造完美,不管是为其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事物;一定首先存在其他完美的东西,它创造了它们并产生了完美这个概念。笛卡儿推理认为,如果他创造了他自己,那他就是完美的,但他没有,所以他肯定是被其他某些东西创造的。而这显然是上帝;因此他总结出,上帝必然存在。
对笛卡儿而言,关于上帝的想法不仅仅是人类的一个疯狂的想法,而且是创造者确信我们会拥有的最重要的想法。通过这个想法,我们可以知道我们并非完美,但是从完美中来。笛卡儿说,上帝的想法确实是我们身上的“上帝的印记”。
笛卡儿眼中的上帝不仅是全知的,而且很仁慈,等待人类论证神存在的真实,并在这个过程中帮助我们,几乎是希望我们可以到达怀疑一切的程度(不仅上帝,世界本身也存在)。但上帝也希望我们思考回一些本质的真实。他并没有把我们指到死胡同里去。神的本质并不仅仅是通过信念或推理告诉我们的。我们必须做实验、问问题,为自己找到答案。
笛卡儿认为不信上帝是不对的,但他同时主张将宗教和科学分开,如果你乐意,这两者象征着心灵和物质。最终,人类所有的在科学、艺术和辩论方面的成就都是我们找回最本质真理的途径,而物质只是这个真理的一种表述。
结语
当代哲学家喜欢掩盖或抨击笛卡儿的哲学立场,他们认为它是对原本明朗的世界概念的玷污。教科书倾向于“原谅”他为上帝提供证据的愿望,指出作为最理性的人,他也无法逃脱当时的宗教背景。没错,如果他今天还活着,他应该不会哪怕是用脚蘸一下形而上学这个泥潭吧?
请不要忘了,笛卡儿的“知识之树”是将形而上学作为其主干,其他所有事物都从它延伸而出。他关于意识的想法、对于心灵和物质的分离、他对自然科学的热爱都仅仅是树枝。科学和怀疑观都无法消解神的真实。
不过,笛卡儿又是一位极端理性主义者,他帮助消解了[物质是由精神‘授予’的]这一中世纪观点。他的心灵和物质二元论摆脱了迷信的观念,促进了经验科学的兴起,同时又不否认世界是由智慧的心灵所创造的。笛卡儿巧妙地平衡了心灵和物质、物理和形而上学,正好印证了阿奎那的思想,其著作笛卡儿在年轻时就研读过。他的二元思想也对其后的理性主义哲学家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勒内·笛卡儿
笛卡儿1596年出生于法国海亚,该地后来为了纪念他改名为笛卡儿。他在耶稣会学院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在那里他学习了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形而上学、伦理学和物理,都在托马斯(和阿奎那一样)理论体系中。他在波蒂埃大学学习法律,并在22岁那年从事军事工程师工作,环游了欧洲。在为巴伐利亚公爵服役时,他产生了其著名的哲学理念。他的余生生活平静,个人生活并不太为人所知。在50多岁的时候,他被邀请到瑞典当克里斯蒂娜女王的哲学教师,不过这个工作比他平常独自做研究耗费更多的精力,他于1650年因肺炎在瑞典去世。
笛卡儿的第一本著作是《世界》,但他决定并不发表这本书,因为里面包含了地球围绕太阳转这个异端观点,而他不想像伽利略一样惹上麻烦。他的其他著作包括《方法论》(1637)、《哲学原理》(1644),《论灵魂的激情》在其逝世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