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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娘丨埋在大山里的女人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1-25 10:33

正文

图/ど〜ら@お仕事募集中




有些坟里,不仅埋着死人,也埋着活人。

有些山里,不仅埋着活人,还埋着人生。






陈芳扛着相机站在山口的时候,看见了山下的灯火。


山下那个村子,叫做绣村,村里家家养蚕、纺丝、织绸、绣花。


十几年前,这个村子还与世隔绝。有一天,几个村民带着山里的特产走了上百里的山路,来到了外面的城镇,他们带出来的东西里,有一块丝帕,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木樨,被一个卖丝绸的商人看见后高价买下,并且决定出资修建进村的路。


从那之后,这个山村才渐渐开始融入社会。而靠着村里女人们精湛的绣工,村子里的收入也连年增加,过得越来越好。


说到村里的丝绣手艺,也是很传奇的。村里的祠堂里供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牌位,据说是绣神娘娘。


绣神娘娘曾经也是个普通的人,不知道从何而来,她教会了村里的姑娘们巧夺天工的丝绣手艺,她能把看见的每一样东西绣出来,最后,她把自己的生命绣进了一方丝帕中,再也没有回来。


这种传说陈芳自然是不信的,她母亲生前就是苏绣名家,再精致的绣品,也不过是死物而已,不过杂志社要猎奇,她也只好过来拍拍照,收集点素材回去交差。




次日,陈芳背了个沉重的旅行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独自一人进了村。


村里很热闹,鸡鸣狗叫不绝于耳,男人女人们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对陈芳这个外乡人报以真诚的笑。


阡陌相连,低矮的青砖小屋和远处翠绿整齐的桑田构成一幅很美的画面,相机咔咔响个不停,陈芳的心情有些飞扬,就算没有丝绣的传说,这里也是世外桃源一样的美景。


但奇怪的是,她没见到绣花的女人。


在她的设想中,应该有温婉的女子,坐在门前,哼着小曲,一针一线,把专注绣进针下,或者身边再放个摇篮,时不时会放下针轻轻晃一晃摇篮里的小婴儿。


但是没有。


慢慢走到街尽头,有不成调的歌声传来,陈芳循着声音离开主干道,沿着逼仄的小巷拐了两道弯,看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披头散发,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袖旗袍,她微微仰着头,靠着青砖墙壁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一双手干燥开裂,不知道干了多少重活。


“你好?”陈芳下意识地打了声招呼。


女人缓缓地扭过头,呆呆地望着她,空洞无焦点的目光慢慢凝实,落在陈芳的脸上,毫无预兆地尖叫了起来:“姐姐——跑——快跑——”


她疯了一样向陈芳扑了过来,陈芳下意识护住相机,踉跄跑开,那女人没穿鞋子,跑了几步摔倒在碎石路上,脚上鲜血淋漓。


陈芳跑开一段,见她趴在地上不动,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又忍不住上前,想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止住了陈芳试图上前的步伐。


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小巷的尽头。


他剃着寸头,五官深刻,从女性角度来说,这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但是他目光中透出的阴鸷却足够止住任何女人靠近他的想法。


他瞥了陈芳一眼,走到那疯女人旁边,弯下腰,将那女人打横抱起,掉头走了。


陈芳下意识追了两步:“哎那个——你好——”


男人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这里。”


一群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嘻嘻哈哈地钻出来,他们捡起地上的碎石,纷纷朝着男人扔过去,嘴里唱着自己编的儿歌,陈芳听不太懂这里的方言,只隐隐约约听到“疯女子,傻儿子”的字眼。


陈芳皱了皱眉,拉住一个小孩子:“你们为什么朝他扔石头?”


那小孩一脸懵懂,笑了笑,又摇摇头,努力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别人扔,我们也扔。”


陈芳心里涌起一股反感:“他们做错了什么吗?你们这样对她很不礼貌,你们的父母没有教过你们吗?”


那小孩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尖叫起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闻声而来,一把扯过孩子,骂道:“你吓我家孩儿作甚?”


陈芳被他的凶相吓了一跳,再不敢开口,只诺诺听他用方言骂了一通,大概是些什么“妇道人家,多管闲事”的话。


男人带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孩走远了,陈芳的好心情却彻底跌到了谷底。


她咬了咬唇,沿着小巷继续往里走,悄悄地看进人家屋子里,终于见到了几个正在绣花的女人。


那些女人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头埋得很低,似乎是眼睛不大好,今天有些阴,却没有人开灯,她们面无表情,一针一线,机械地重复着。


而在她们的针下,一幅幅精致的刺绣缓缓诞生,漂亮、却毫无生气。




陈芳在村里走了一天,和遇到的一些人聊了很多关于村子的话题,每个人都在和她说着村里生活的美好,可是不知怎的,联想到在小巷里遇到的那个疯女人,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地违和。


傍晚的时候,村里灯火次第亮起,白天有村民告诉陈芳,今天是绣神娘娘的祭日,据说,绣神娘娘就是在这一天离开村子的。


晚饭过后,村民纷纷走出家门,来到远离村子的祠堂里。


祠堂后面就是莽莽苍苍的山林,远离人群和灯火,白天的时候陈芳来看过,荒凉得令人心酸,可是眨眼之间,这里成了灯火的汇集处。


祠堂是普通的青砖砌成,看得出经过粗糙的修葺,陈芳甚至能看见没有完全被新石灰遮盖住的墙皮上还有火烧的黑色痕迹。


祠堂的门被郑重地打开,大厅的灯火被点亮,屋内有一个香案,一个孤零零的蒙着红布的灵位,但是一抬头,就会被满墙壁挂着的绣品所震惊。


饶是陈芳对丝绣略有了解,心中开始充满了讶异。


这些作品太有灵气了,每一株花木、每一只鸟兽,都栩栩如生,在烛火的映衬下,仿佛下一瞬间就能从丝绸上走下来。


众人开始祭拜,主持祭拜事宜的村长用浓重的口音念着悼词,陈芳听不大懂。


她疑惑地张望了两下,忽然发现有两个人从祠堂旁边挤开人群走了进来。

村长的悼词堪堪念完,陈芳就看见那疯女人踉跄着上前,扑倒在灵位前开始哭,村长眉头皱起,使了个眼神,旁边两个男人上前开始拉扯女人离开。


眼看疯女人被拖在地上,脚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被粗糙的地面磨出血来,陈芳看不下去了。


就在她准备上前的时候,一只铁钳一般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又是这个男人,陈芳对这个面容阴鸷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她挣扎了两下:“放开我!你没看见她受伤了吗?”


男人无动于衷,深陷的眸子里冷静得像一汪寒冰:“不关你的事,你赶紧走,离开村子,再也不要回来。”


陈芳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怒火:“你凭什么管我?”


她用力一挣,居然被她挣开了男人的手,她冲上前抱住那个疯女人,对着两个拉扯他的壮汉怒吼:“你们干什么?有你们这么对待女人的吗?她受伤了你们还这么对她?”


她将女人扶到跪拜用的蒲团上,掏出包里的简易医药箱准备给她处理伤口。


疯女人这回看见她没有再尖叫,只是瑟瑟缩缩地抱紧了香案,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下,却又时不时偷偷抬起眼睛看向陈芳的脸。


村长呆了片刻,终于醒悟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你是谁?这里不欢迎外乡人!”


陈芳脾气向来倔强,头也不抬道:“我是外乡人没错,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们这么欺负人!”


“不行,请你立刻出去!”村长态度强硬,又使了眼色想让先前的壮汉上前来拉人。


陈芳一把甩开伸过来试图拉扯的手,怒道:“放开我,我给她处理好伤口自然会走!”


有围观的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反正每年都会闹这么一出,你一个外乡女娃,管这个闲事作甚?”


又有一个女人道:“说不定她认识这个疯婆娘呢!”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陈芳充耳不闻,却发现眼前的女人浑身都不可遏止地抖了起来。


“很疼吗?”陈芳正在用酒精棉帮她清洗伤口。


“啊——”女人尖叫一声,不顾自己的伤口,猛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哎你别——伤口会感染——”陈芳的惊呼声还未说出口,那高大男人冲上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拔腿就跑。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突然有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传来:“你看她长得像不像那个人?”




陈芳被男人拖着一路磕磕绊绊几乎摔倒,却在男人强大的力量支撑下又稳住重心继续身不由己地向前跑。


陈芳气喘吁吁:“你——你——干什么?”


男人一声不吭,带着她在黑暗的山林里熟练地穿行,两侧树影婆娑,有些吓人。


跑出一段,确信身后没有人跟着了,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我早就让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男人也有些喘,语气有些恼怒。


“为什么要走?你们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男人冷笑,却换了个话题。


“你叫什么?”


“陈芳。”


“姓陈?”


陈芳看了他一眼:“我母亲姓陈,我没有父亲,随她姓。”


男人沉默半晌,低低说了一声:“原来她姓陈。”


“她?”陈芳不解。


“她叫陈凤玉,对吗?”


陈芳一惊,回过头,说话的是先前跑得不知所踪的疯女人。


可是此刻,她的眼神清明,没有半点疯癫模样。


“你对这个绣村就没有什么疑惑吗?”疯女人直视着陈芳的眼睛问道。


陈芳愣了一下,在她灼热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有些躲闪,她的目光飘到了她破旧的旗袍上,那上面,和村子十几年前第一次带出去的丝帕一样绣着一枝木樨。


“我没觉得——不,有!”


灵光一闪,陈芳猛然瞪大了眼睛。


木樨,桂花,很常见的花。


时值深秋,若是在苏州,这个时节大街小巷都飘着浓浓的桂花香味,可是这里,整个村子里,甚至整个山上,却一丝儿桂花香味都没有出现过。


如果说十几年前,这个村子还是与世隔绝的,那么,这些丝绣中的桂花,是哪里来的?


苏州……苏绣……陈凤玉!


陈芳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震惊地看着疯女人:“你是说……是说……”


疯女人爱惜地抚摸了一把身上那件丝线已经开始脱落的旗袍:“是啊,是她。”




“二十年前,我们四个女人,为了赚钱,被人骗到了这里,来了才发现,那些是人贩子,他把我们卖给了这里的人。”


疯女人在前面走着,陈芳和男人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凤玉长得最好看,被嫁给了村长,我们三个被嫁给了其他人。这里的人从来不把女人当人,动辄打骂,夜里被打得浑身青紫,白日里还要下地干活,别人问起,还得强笑说是自己摔的。


凤玉最先怀孕,村长把她当宝,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时时让人看着她,日子也过得自在些,说来可笑,当时我们暗地里还嫉妒过她。


后来她生了个女儿,村长大怒,原本的好吃好喝一样没有,动不动拳打脚踢,月子里正值农忙,她被赶下地干活,光着脚踩在冷水田里,落下了病根。


我们四人之中,她是苏州人,性子最软,逆来顺受的,最多躲起来偷偷哭,我们三个人都不怎么看得起她。可是我们没有想到,其实她比我们都要坚强。”


陈芳的心砰砰跳起来:“她生的那个女儿——”


女人没理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她有一手苏绣的手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主动结交村里的女人们,教她们绣花,这村里的女人们愚昧无知,谁曾见过这么好看的花样,于是都跟着她学,过了两年,大家都开始把她当成了村里人。


这两年里,另外两个人都生了女儿,一个受不了打骂自杀了,另一个疯了,后来跑进了山里,再也没回来,许是死了吧!


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逃走。我当时吓坏了,我万万没想到,她心里还有逃跑的心思,可她告诉我说,她这两年已经打探好了出去的路。”


“你们逃出去了吗?”


疯女人沉默了很久,忽然顿住脚步:“到了。”


三座坟茔,孤零零地躺在大山深处,其中一块墓前,赫然写着一行字——凤玉之墓。


有鸦声传来,听得人遍体生寒。





“我当时害怕,非但没有跟她跑,反而把她要逃跑的事情告诉了村长,村长是个心狠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在她要逃跑的那天,守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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