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去年,利维坦推送过一篇有关穿山甲的文章(《穿山甲:这个星球上濒临灭绝的精灵》),这种极度害羞的夜行性哺乳动物为何面临着濒临灭绝的危险?高利润,低风险,无疑会让那些走私犯铤而走险。当然,更为重要的一个尴尬事实是,中国是其中主要的买家市场——这意味着,不论从药用还是食用价值角度来说,有很多人还在有意无意中消费着这种珍稀动物,而更让人感到忧虑的是,人们对穿山甲的需求量,近年来不降反升(www.greenpeace.org/hk/Global/hk/publications/oceans/2015/12/Wildlife-Crime-Report-Eng.pdf)。
文/David Robson
译/antusen
校对/dtt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70419-how-to-save-the-worlds-most-trafficked-mammal
数百万年来,穿山甲的内敛天性一直是它们最强大的防御武器。这种身披坚硬鳞片的哺乳动物看起来有点儿像穿着锁子甲的獾,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它便会紧紧缩成球,捕食者几乎无法将其掰开,连狮子、老虎、美洲豹都咬不破它的盔甲。
能亲眼看见穿山甲蜷缩成球的科学家并不多。全世界一共有8种穿山甲,它们只分布于亚洲和非洲。这些极度害羞的夜行性动物几乎全天藏身于地洞或树洞之中,即便是奔走于自然栖息地的环保人士也难见其身影。香港大学的生物学家蒂莫西·伯尼布拉克(Timothy Bonebrake)说:“我还没碰到见过野生穿山甲的人。”
穿山甲行走时会向内弯曲并抬起前爪
生性害羞的穿山甲或许能躲过细心的环保人士,但却逃不过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偷猎者。凭借它们独特的足印(穿山甲行走时会向内弯曲并抬起前爪),偷猎者能判断出当地穿山甲的数量,之后他们会让训练有素的猎狗寻找穿山甲的洞穴,也会设下陷阱在它们夜晚觅食时进行诱捕。在喀麦隆,伯尼布拉克曾看见偷猎者在路旁拽着穿山甲的尾巴向买家炫耀地展示着。
为了保证肉的新鲜度,大厨会当着吃客的面在餐桌上宰杀穿山甲。
几十年前,为了满足本地市场的需求,这种动物几乎被捕杀殆尽,而今它们又被贩卖到了数千英里之外的世界各地。大部分买家来自中国大陆和越南,在他们那里,穿山甲的鳞片是制作传统药材的原料,而它的肉则常常成为宴会上的美味珍馐。在他们的观念中,大厨只有在餐桌上当面宰杀穿山甲,才能保证肉的新鲜度。如今,亚洲的穿山甲族群逐年递减,为了满足市场需求,偷猎者开始大批捕捉非洲的穿山甲。
据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统计,过去10年内,共有100万只穿山甲被卖到了世界各地,它们成了全球走私量最大的哺乳动物。
喀拉哈里沙漠里的南非穿山甲是分布于非洲的四种穿山甲之一。
如果事态恶化下去,穿山甲必然会灭绝。2000年年初时,野生穿山甲的数量几乎就已减少了一半,而去年频频发生的大规模捕捉事件却表明,人们对穿山甲的需求一直在上升。亚历桑德拉·安德森(Alexandra Andersson)是香港大学的生态学博士生,也是国际人道协会的顾问,她说:“有件事很残酷,但我必须说出来:穿山甲走私业的规模似乎在不断扩大,我不敢想象有多少穿山甲会惨遭毒手。”
每只穿山甲每年可吃掉7000万只蚂蚁和白蚁。
穿山甲族群缩小会怎样反作用于环境几乎是未知的。伯尼布拉克说:“穿山甲的数量正在逐年递减,而我们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否会影响生态系统。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承担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比如说,每只穿山甲每年可吃掉7000万只蚂蚁和白蚁。“这对生态循环系统而言极为重要。”如果没有穿山甲这一天敌,有些地区可能很快就会出现昆虫泛滥的现象。
大众(特别是西方人)知道大象、犀牛或老虎面临着危险,却意识不到穿山甲正身处困境。伯尼布拉克说:“前两年才有人开始注意到穿山甲正面临着威胁。”英国的威廉王子则直截了当地说:“穿山甲灭绝的时候,大多数人可能还没听说过它呢。”
为何这种怕人且谨慎的生物会被卷入涉案金额高达10亿美元的走私业?我们应该如何拯救它们?为了解答这些问题,笔者采访了香港大学“保护取证实验室”的伯尼布拉克和安德森,在动物走私方面,他们持有独特的观点。
在香港上环,摆着干鱼翅的货架随处可见,不过我们很难辨认出它们是否来自受保护的物种。
笔者很快发现,适合研究破坏野生动物资源犯罪活动的地方很少,而香港恰巧是其中之一:地理、文化、政治及经济因素使香港变成了走私各种濒危物种的中心。从这一更广阔的视角上看,穿山甲面临的威胁为何会日益加剧也就不难理解了。
我是在上环区第一次约见安德森的,从那里到香港大学要步行半小时。一路上,她领着我走过一家又一家买干鱼翅和其他干海味的商店。和穿山甲肉一样,鱼翅汤也常常是宴席上的重头菜。美食作家扶霞·邓洛普(Fuchsia Dunlop)表示,爽滑的口感和下口时凸显出的凝胶质地或许是鱼翅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由于捕杀鲨鱼花费高昂,鱼翅又成了财富和权力的象征。安德森说:“过去,鱼翅是供皇帝品尝的珍馐,后来,人们为了彰显地位,也开始追捧起鱼翅。”
在香港,买卖某些鲨鱼的鱼翅是合法的,不过双髻鲨等物种的鱼翅除外。不幸的是,现在我们很难判断出鱼翅到底来源于哪种鲨鱼,因此贩卖鱼翅的商店就成了香港野生动物非法交易行业最显眼的负面典型。安德森说:“除了检查每一个鱼翅外,我想不到人们还能做些什么。”
麦氏托头石首鱼
麦氏托头石首鱼(墨西哥的一种鱼类)特别吃香,它的利润可以和可卡因相匹敌。
有些动物器官由于药用价值高,也十分值钱。在鱼翅旁边,我们还看见了店铺天花板上挂着的干鱼鳔。鱼鳔是减轻关节痛、缓解孕期不适的传统药材,据说它还能催情。和鱼翅的情况一样,有些鱼类的鱼鳔可以买卖,但濒危物种的鱼鳔会受到法律保护,然而,总有人甘愿为高额利润铤而走险。麦氏托头石首鱼(墨西哥的一种鱼类)就特别吃香,它的利润可以和可卡因相匹敌。
2014年6月,香港海关查获了2吨穿山甲鳞片。而1.4吨鳞片就意味着3000头穿山甲被害。
穿山甲濒临绝迹可能也是因为其鳞片具有药用价值(这种价值未经科学证实)。穿山甲鳞片的主要成分是角蛋白,人的指甲和头发也含有该物质,这意味着鳞片应该没有什么营养价值,然而中医却认为它可以治愈多种疾病。在某种程度上,穿山甲在野外的行为习性是促使人们产生此类想法的原因。博士生程文达(Cheng Wenda,音译)正在伯尼布拉克的实验室工作,他说:“穿山甲鳞片的第一个医药用途是治疗蚂蚁叮咬,因为穿山甲以蚂蚁为食。由于它们会打洞,人们又认为其鳞片可以疏通人体。”或许是出于这些原因,某些中医才声称穿山甲鳞片能提高生殖能力,甚至还可以抗癌。
这些观念深植于他们的文化之中,许多香港居民仍在追捧老方子,安德森近期发起的调查就揭示了这一现象。“我们发现85%的调查对象认为穿山甲鳞片有药用价值,尽管并没有医生证明这一点。”
穿山甲的药用价值虽然没有经过科学证实,但却是导致其濒临灭绝的主要因素。
和鱼翅一样,我们还无法确定哪种穿山甲可以合法进口:不久之前,买卖一定数量的非洲穿山甲还是合法的,不过执法者或消费者很难判断它们源于何处。2016年年底,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新增的一项条款改变了这个状况,该条款规定,所有种类的穿山甲都应享受同等的保护。安德森说:“这是一大进步,现在我们都心里有数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怀疑我们路过的店铺仍在进行大规模的非法交易,在他们坦白此事之前,我们仍需竭力获取他们的信任。
大部分进口动物一定会经由香港输入中国的其他地方。香港是“自由港”(这是英国侵占香港的遗留问题),这意味着海关的法规相当松懈,此外,香港还毗邻需求极为旺盛的广东省,向那里输入货品简直轻而易举。广东因“野味”菜肴而出名,有时厨师会烹制丛林肉(“丛林肉”是指生活在丛林中的大猩猩、黑猩猩、山猪等野生动物的肉),某些人还会偷偷烹煮更珍稀的动物。有次,安德森跑到一家广州餐馆询问他们是否可以烹饪穿山甲肉。“他们马上就说可以,”安德森说道,“只不过服务员回来时,会假装从来没有和我有过这样的对话。”
2016年12月,中国媒体报道有关部门在上海缴获了3000多公斤的穿山甲鳞片。
走过鱼翅店后,安德森带笔者去了她的大学公寓。在那里,她的同事们解释了非法动物贸易活动(包括非法买卖穿山甲)屡禁不止的原因。他们称,这主要是因为中国经济迅猛腾飞后极大刺激了消费。研究濒危海洋生物保护的薛绮雯(Yvonne Sadovy)说:“不管这些动物是否有药用价值、是否能彰显个人地位(购买理由因物种不同而不同),越来越多的人只想要更多,他们也有钱购买想买的一切。”
在中国对外投资逐年增加的情况下,经济腾飞还为国际贸易纽带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伯尼布拉克在喀麦隆工作过,当时中国投资者为当地基础设施建设注入了大量资金,作为回报,喀麦隆愿意为其提供木材等自然资源。他说我们无法忽视两国之间的文化及经济联系。“我在喀麦隆的雅温德待过,那里有个到处都是中国旅店、中国餐馆和中文标识的地方。每当你看见新路并询问‘这路是谁修的?’时,答案基本都是‘中国’。”
这些因素促使某些交易者偷偷将非法物品混入了合法进口品中。他补充道:“往来这些地区的人如此之多,就算海运集装箱里藏了穿山甲鳞片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们把自然资源从非洲输送至中国,大批被捕捉的穿山甲不过是其中一种资源罢了。”
一只在泰国被救的穿山甲。但对于更多的穿山甲而言,并没有如此幸运。
最近,有关部门查获了大批穿山甲鳞片,这意味着这起“国际贸易”肯定是大型有组织犯罪网络精心策划的。安德森说:“运送重达13000公斤的穿山甲鳞片真没那么容易,我认为其背后必定有组织在进行大规模的操作。”最关键的是,这些犯罪分子不仅仅走私穿山甲:许多案例显示,走私不同物种的似乎是同一个组织。
不幸的是,在香港,野生动物走私不像其他有组织犯罪那样引人注目。安德森说:“2010至2015年间,共有89起穿山甲走私案,其中被提起公诉的只有9起。”通常而言,犯罪分子只需坐几个月牢、缴纳几千港币的罚金。非法走私的利润高达数千万,即使要接受惩罚,犯罪分子也甘愿铤而走险。慈善组织野生救援协会的野生动物活动家埃里克斯·霍夫德(Alex Hofford)曾揭露过香港的非法象牙贸易,他认为走私犯的犯罪成本简直“低到惊人”。“这种惩罚就好像做生意时必须付出的成本。(走私犯)知道自己即使被捕,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从北苏门答腊省的走私犯手中救出来的穿山甲幼崽。
香港大学的这支团队喜欢强调自己不会站在政府的对立面。研究海洋生态学的大卫·贝克(David Baker)调查过买卖各种海洋生物的贸易活动。他说:“人们很容易因为非法走私的惩罚过轻而抨击政府,我遇见的人都很热衷于野生动物保护,但他们几乎无能为力,他们没有打击走私的法定权利,也没有足够的资金。专门保护濒危物种的工作人员鲜少有之。”
他们希望借助必要的科学工具去重塑一个更有效的体系。他们想证明走私贸易的幕后操纵者是某个巨头。萨多维(Sadovy)说:“如果我们能证明走私是有组织的犯罪,人们就会更加重视此事。”此外,为了确定被买卖的动物属于什么物种,他们还提供基因测试和同位素分析,通过确认痕量化学元素,他们可以准确指出动物的来源地。
通过一定的计算分析,我们也能更细致地了解走私业的方方面面。最近,为了深入探究中国的走私交易网,程文达和伯尼布拉克分析了过去8年里与穿山甲走私相关的数据(共有65000只穿山甲惨遭毒手)。他们于今年年初发布的首批分析结果显示(onlinelibrary.wiley.com/doi/10.1111/conl.12339/abstract),中国有三大穿山甲非法交易地:广州、防城港(毗邻越南)和稍微靠北一些的云南昆明。
自然资源保护人士试图让人们更关注穿山甲在香港面临的困境。
对伯尼布拉克而言,这种细致入微的分析是至关重要的进步。“我们要勇于面对真相,勇于承认‘对,中国确实是穿山甲的需求地’,走私虽然为人所不齿,但它确实在中国发生了。如果我们能更加努力,能在使用法律武器的同时,教化或使用其他方式劝说人们不要购买(穿山甲),那么我们一定促成某些变化。”
尽管大众极不愿意批判那些陈旧观念,但团队成员一致认为提升公众对走私的关注度十分重要。安德森说:“我不是在说中国传统医学是错的、坏的或无用的。中医经过数千年的检验早已深植于文化之中,但若当人们开始大规模消费濒危物种时,我们就需要寻找可以替代这些物种的东西,因为我们不想让它们消失。”
令人振奋的是,观念的转变确实能改变人们对动物走私的看法。譬如,萨多维称,许多年轻人开始拒绝在婚宴上供应鱼翅。她说:“为了不吃鱼翅,他们不得不勇敢反抗父母和长辈,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不容易。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告诉大众什么才是正确的。”
贝克赞同她的观点。“如今香港和中国内地正在掀起环保主义的浪潮。人们的文化水平和环保意识有所提升,他们清楚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环境问题。”前“华姐”兼香港著名演员郭秀云就很关心穿山甲,如今,她正竭尽全力劝育人们关注穿山甲的困境。
如果我们这代人能马上行动起来,说不定还来得及拯救穿山甲。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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