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夏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岁末，好电影纷至沓来，引发热议的都市话题片《好东西》、热血励志的动画片《雄狮少年2》，还有这部首次聚焦香港殡葬业的剧情片《破·地狱》。
说起殡葬题材，脑海里马上会浮现日本经典电影《入殓师》，疫情期间上映的反映武汉殡葬业的影片《人生大事》，还有以写悼词为线串联起来的北京故事《不虚此行》，演绎出了世间的人生百态和生死之义。
观看此类影片，总是能获得一种沉浸式的感动，在怀念先人的同时，也洗涤了自己的心灵，启迪我们重新反思生活的意义。是的，就像《破·地狱》台词里说的那样：人从一出生，生命就开始倒数了。如何过好这一生？是我们每个人都逃不过的人生命题，电影里也许有你要找的答案。
《破·地狱》将2011年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破地狱”仪式搬上大银幕，为我们展开一幅幅香港市民的人情画卷，生动、感人，一上映就破了香港电影的开画票房纪录，目前已登顶香港影史票房冠军。可见，电影捕捉到了香港民众的心理诉求，为每日奔忙讨生活的人们提供了可以暂时得到放松和抚慰的一方场所。
电影展现了五场死亡仪式，被玛莎拉蒂豪车撞死的富二代、年少夭亡的男孩、有同性情谊秘密的妻子、突发疾病去世的莲姐，最后是从事了一辈子殡葬行业的喃呒师傅文叔静静地离去。通过这几场葬礼也展现了香港的地方文化、风俗传统和时代风貌，冒着热腾腾的烟火气。
逝者链接着生者浓郁化不掉的情感：母子情、恋人情、邻里情、父女情、兄妹情。出现的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说的每句台词都掷地有声，那位舍不得儿子的“疯母亲”，舍不得恋人的“女友”，还有舍不得莲姨离开的文玥，最后共同主持父亲葬礼、相拥痛哭的兄妹俩……每一幕都让人泪目。
影片采取了双男主叙事，道生和文叔无疑是影片的灵魂人物，一位是殡葬经纪新人，一位是为亡灵超度的前辈喃呒师傅，二人一文一武，组成里应外合的殡葬店搭档。
但是这对搭档刚开始合作并不和谐，本来从事婚礼仪式行业的道生因为疫情影响，生意不景气，转行接替了明叔的职业，是为了快点挣大钱，解债务高筑的燃眉之急。介绍道生入行的明叔说“这一行有心跳、有呼吸就会做”，太多人只是把这个低门槛行业当成谋生的职业而已，刚入行的道生也不例外。
生命很残忍，道生从事了这个行业，就得从喜庆的红事转为悲惨的白事，直面赤裸裸冷冰冰的尸体、人骨，刚开始难以适应，处处碰壁，与秉持传统的文叔也是冲突不断，矛盾丛生。但是在主持了一场场葬礼之后，道生发生了深刻的心理变化，尤其是为丧子母亲超度儿子，他感觉到帮助到他人的价值，才真正了解到这个行业的意义，从心里开始真正尊重逝者，正是这样，他才会在死者被搬运时嘱咐搬运工不要叫死者为“鱼”。
葬礼经纪人、喃呒师傅、殡葬师、入殓师、悼词人都是连接生者和死者的摆渡人，影片中的道生和文叔也是，只不过一个超度先人，一个超度生人，道生粤语的谐音就是“渡生”。二人代表着传统观念和现代文明的交织和碰撞，亦师亦友，彼此影响，互相救赎。道生在被文叔纠正的同时，他也改变了文叔。
编导给道生写了一句点题的金句台词：“活人也有很多地狱，喃呒师傅破的是死人的地狱，殡葬经纪破的是活人的地狱。”这也点明了他的使命，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了却的是活人的心结，破的是活人的地狱。这个观念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文叔。
文叔是典型东亚父亲的形象，心怀慈悲却保守守旧、善良正直却顽固不化，被根深蒂固的祖辈观念所限，认为有月经的女性不干净，喃呒只能传男不传女，这也导致了错位的家庭悲剧。儿子不喜欢这个行业却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继承衣钵，做喃呒师傅混日讨活路；女儿对这个行业有兴趣，崇拜自己的父亲，一心想做喃呒师傅却被拒之门外。
最后是道生抵制住同行的压力，完成了文叔的遗愿：让自己的一对儿女共同主持自己的葬礼，完成破地狱的仪式。在遗言中，文叔也表达了对女儿深深的歉意，这种骨肉相连、血脉相通的亲情让人感怀。
可贵的一点是，电影主创的气度和胸怀很宽容，他尽量保持客观中立，全面去理解电影中每个角色的想法，毫不偏颇。每个人物身上都有优长缺点和灰色地带，生动立体，真实可感，心理逻辑自然合理，这也符合生活本来的面貌，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除了道生和文叔，文叔的女儿文玥的形象也特别鲜明，有个性，让人印象深刻。文玥好强，有责任有担当，做的职业也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救护员，但被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压制，饱受委屈，在夹缝中生长。
主创尽量挖掘出人物微妙的心理变化，全景式的去展现，就连有点废柴、窝囊的哥哥，影片也给予了他心理诠释的空间和篇幅。志斌被父亲寄予厚望却又让父亲失望，他惧怕妻子又想给儿子提供最好的教育条件。他没有主见，懦弱自私，被两个家庭牵扯，上有父亲下有妻儿，最后为了儿子前途还是选择跟着妻子远走他乡，忍痛留下中风的老父亲，让妹妹一人承担。
最后，主创怀着极大的善意让兄妹二人通过为父亲破地狱的仪式放下了心结，达成了和解。破地狱，破的不仅是九层地狱和焚恶业火，还有人的执念、偏见、障碍、罅隙、困境，是渡亡魂，也是渡众生。
道生也被文叔的葬礼感染，破除了自己的地狱之火和顽固观念，改变了之前不想要孩子的悲观想法，在影片结尾处感叹：“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赚了，比起担心什么时候下车，不如好好享受这段旅程，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这一生才不虚此行。”
这也启发了坐在大银幕之前的观众。是啊，每个人都仅有一次的人生旅程，怎能不珍惜呢？在有限的生命里，要学会珍惜自己，珍惜自己和亲人、朋友的美好缘分、情谊，尽量不留遗憾，好好过这一生，愿我们每个人都从中感悟到生命的真谛。
联想起前几日琼瑶女士的花葬，她以极其浪漫的方式翩然而去，生如夏花灿烂，逝如雪花飘落，晶莹剔透，明镜止水，把这一生活成了一首诗。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电影《破·地狱》的英文名为The Last Dance ，就让我们舞好这一生，待到人生终点，可以问心无愧，觉得此生值得，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