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量级”这个词早就被做营销的新媒体账号用烂了,于是我们格外慎重,不敢随便权衡一个话剧的“重量”,但有这么一部戏,从制作之初,无数沉甸甸的标签就一直环绕着它。
改编自金宇澄原作、茅盾文学奖获奖的同名小说,沪语演出,分季制作,舞台剧《繁花》第一季从去年1月份首演至今,便备受关注,讨论度颇高,更在今年的戏剧谷壹戏剧大赏中摘得了“年度大戏”的大奖,我们也保持了持续性关注。
过去的一年,我们写过首演推荐,首演剧评,导演专访,并且像当初读到小说一样,对该剧欲罢不能。
6月21日起《繁花》将在北京、上海先后上演,本轮演出中阿宝、沪生、李李三个主要角色均由新加盟的演员出演。
我们没忍住,提前跑到位于太仓的预演场先帮大家看了一遍,新版有诸多让人心动的增益,都在此篇!
“酱油蘸鸡嚒,萝卜笃蹄髈。芹菜炒肉丝嚒,风鳗鲞。红烧排骨嚒红烧狮子头呀,韭菜炒蛋嚒两面黄。”
中气十足的沪语小调响起的时候,我们正在房间里吃剧组提供的便当,饭菜已经算丰盛,但实在比不上小毛歌声里的好小菜,两冷盆、四热炒、一砂锅、一点心,拿沪语轻快一唱,勾得人馋虫都出来。
《繁花》剧照 摄影:尹雪峰 下同
此时距离《繁花》剧组太仓预演还有一个小时,实在坐不住,于是循着歌声走进化妆间里。
一进去的就看到“兰兰”和“大妹妹”妆发都做好了,两朵蝴蝶似的在大化妆间转,看看别的女孩子头发怎么吹的,眉毛怎么描的。“姝华”的蓝裙子笔挺,裹挟着少女的腰枝,裙摆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走路的时候悠悠地晃,摆动的幅度都是整齐的。“汪小姐”发量葱郁,脚步铿锵,她明明没说话,我却总觉得听到了她的嗓音,尖的,嘹亮的。
化妆间的一角,另有一位女士安静地坐着,暗色花纹的旗袍,头发也是汪小姐那样的细卷,却都一丝不苟盘好,她拨弄着手机,似笑非笑的,有种不容得他人靠近的威慑力在,这是“苏安”,在舞台剧和小说中苏安的戏都不算重,但就是有种水面下掩藏着巨大的冰山氛围在,四两拨千斤。
舞台剧版《繁花》第一季演到了第三轮,演员们候场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无法分辨他们与角色之间的差异,只觉得满眼缤纷,飞花扑蝶,诚如是也。
飞花有讲究,要得每一朵都立起来,亮出来,才算得上扣《繁花》的题。本版最亮眼的三朵飞花,当属本轮加盟的三位新演员。
朱泳腾 饰 阿宝
饰演阿宝的朱泳腾,近几年活跃在影视剧的舞台上,上一次的出演舞台剧,还是15年前,但出演《繁花》的决定并没有太多纠结,彼时马俊丰导演到他家楼下,两人聊了一刻钟,朱泳腾就被说服,从前他不爱演舞台剧,是不习惯传统戏剧观念中强烈戏剧冲突的风格。
演什么都要有“话剧范儿”,他不喜欢,听说《繁花》是以电影画面的叙事逻辑来排戏,是正中下怀。话再说回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用沪语来演戏的机会,此生可能就这么一次,一定得来。
感谢朱泳腾的果敢,让观众们拥有了一个“最有存在感的阿宝”,在《繁花》原著中金先生写下了1500多个不响,1000多个是在阿宝身上,如果这些不响仅仅处理作留白,阿宝就成了一个戏份过多的“打酱油的”,但实际上他应当是整个作品的精神内核般的存在。
朱泳腾的好,在于演出了不响下的千钧之力,李李聊起伤痛过往的一场,说着耸人听闻的往事,阿宝不响,但手却在她的肩上轻抚,李李越说越激动,阿宝的安慰是“不讲了,不讲了”他皱着眉的“不响”,把这个上海男人的柔软和温度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刻在了台上。
读小说的时候,只给几页书折了角,预备把几句话抄下来,都不是什么雍容华丽的词句,但意外地让人心动。
其中一句说的是蓓蒂的钢琴,“钢琴有心跳,不算动物,但有四只脚。”
等到了舞台上,这段将蓓蒂的钢琴比做苍黑颜色高头大马的描写,就变成了阿宝独白,说是独白又不确切,书中此段,本来是第三视角的白描,现在编剧把它留给了已经成为“宝总”的阿宝。
他穿着长风衣,眼睛并不看向观众,反而凝视着远处的一束光,缓步走着,吐字也并不用力,似乎也不在乎要谁听清,要传达什么似的,喃喃地讲着“阿婆与蓓蒂离开的一刻,钢琴移动奖影帝马蹄,像一匹马一样的消失了。”当真是阿宝,用“心碎”和“崩溃”都太莽了,他总是忍着不叫痛的,连背负了半生的苦,都是安静的。
邵汶 饰 沪生
如果阿宝的好归功于演员的成熟和经验,算是水到渠成,沪生的好就更加可遇不可求一点。
看完全剧,我再也想不到比邵汶更“像”沪生的人了。采访的时候,邵汶都带着点沪生的特有的威严气派,遇到有感触的问题言之凿凿语调铿锵,遇到不曾想过的问题就一句话抛给坐在旁边的“阿宝”,或者是任由话头掉到地上,就算是用沉默回答提问,他的目光也不曾躲闪,总是直接地看着对方,锐利的,像刚刚退伍的军人,身着便装,气韵也不是常人。
如果说传统的戏剧创作是在有限的文本中去发掘人物,让演员的特质去填补人物,面对《繁花》这样浩如烟海的素材,创作时更多地是把演员当做一个容器,在从海量的细节中挑拣若干,倾注进演员中。
小说开篇没几页写着,沪生班上的同学叫他“腻先生”,上海话里意思是“斗败的蟋蟀”,这个极有趣的细节,原本并未体现在舞台剧中,在本轮排练中被导演重新挑出来加入台词里,只因邵汶版沪生眉宇间的神气,能撑起这个细节,这里的斗败绝不是失意的丧气,而是一种对胜败,对歹势,甚至对整个人生的漠然态度,比起阿宝的温度,沪生是冷的。
留在最后的笔墨,想说说本版最亮眼的一枝飞花,李李。
张楷依 饰 李李
饰演李李的张楷依,也是本轮新加入的演员,地地道道的北方人,顶着巨大的创作压力接下了这个全场唯一说普通话的角色。导演说起李李,定性为“我看过所有的中国当代文学剧本中出现的女性角色中最复杂的一个,没有之一。”
李李身上有纵横江湖的圆滑世故,有人前的开朗明艳,有人后的沉重阴郁,更难得是碍于舞台剧的篇幅,李李这个贯穿小说始终的角色并没有得到最全面的叙述,能发挥余地仅在“和阿宝讲起过去的事”这一场,短短一段独白,要展现出一个极端复杂的女性形象,最容易剑走偏锋、用力过猛。
我喜欢张楷依的处理,敢于在无声处听惊雷,整场的讲述,楷依是在痛苦中渐渐沉了下去,被淹没在了苦楚中,讲到玫瑰刺青的重磅之处,她是气若游丝的。这个处理完美的贴近了整个《繁花》的美学,自然主义。有底气嘶吼的人,是还没被生活击垮的人,真正经历过宿命般的重创的李李,可能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繁花》合成场首演的结束,剧组也完成了为期四天的技术合成,所有人返回上海,短暂休息,我们也和演员们一道搭乘大巴返回上海。
虽然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但想到高强度的排练将会暂时告一段落,大家还是流露出放假前的兴奋,楷依最后一个上车,她特意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大袋听装的冰镇啤酒,分发给众人。最后,她一个人坐回窗边的位置,脱下鞋,舒服地蜷缩进座位里,和同组的演员约定不排练的时候要互发语音,避免回到北京之后上海话退步。
她爽朗地笑起来的时候,我又一次分不清,眼前的女孩子,究竟是张楷伊,还是李李。
月底,新一轮的《繁花》即将登陆美琪大戏院,购票链接已经在阅读原文中啦,也可以扫描文末的购票二维码进行购买。
和金老师的文字比,再多的描述和赞美都显得苍白,只好说本轮《繁花》在高起点的基础上又有增益,值得一看,再看。
《繁花》舞台剧 第一季
上海站
时间:2019年6月27日至30日
地点:美琪大戏院
演出票价:180/280/380/480/680/880元
北京站
时间:2019年6月21日至23日
地点:国家话剧院
演出票价:180/280/380/480/680/8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