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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法律工具主义者或许坚持认为，法律的归法律。而所谓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不仅包括位高权重者的平等，还包括对位卑权轻者的一视同仁。但尽管如此，这则新闻依然让人潸然泪下。
去年底，54岁的赵春华被判刑3年6个月。原因是其摆设的气球射击摊被警方查获，随后被认定非法持有枪支罪。在有律师免费法律援助前，赵春华一直没有决定上诉，主要“是怕花钱”。这个一直老实巴交的大妈，到了看守所也没有改变自己省吃俭用、害怕花钱的习惯。在她“进去”之后，女儿给她存了3800元的生活费。过去了两个多月了，总共只花了800元。
其中一个细节尤其让人心酸：在看守所，咸菜和蔬菜都需要提前预订。赵春华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担心，她担心，如果不上诉，就会去监狱服刑，那么之前预订的咸菜和蔬菜就要浪费了。她有点舍不得，觉得已经订了菜，万一自己离开看守所去了监狱，就吃不上了。
哪怕身陷囹圄，其所念念不忘的，仍是不想给女儿添负担，“小孩赚钱难”，“千万别让小孩受自己拖累”。这大概是一位赤贫母亲最本能的反应吧。在这里面，甚至没有我们曾经想像的，对于不公平的愤怒，对于现实以及司法的抱怨。
她只剩下认命式的悔过。她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构成犯罪，如果早知道肯定不会摆摊。之所以天天蹬着三轮去摆摊，也是想要赚点钱，有个谋生的法子。“如果之前有人来给我说一声，哪怕是处罚一下，之后也就肯定不摆这个摊了。”
这也是一个一无所有者，一个不得不身处社会最弱势地位的人，在一旦面对一种强大而粗暴的暴力机器之时，全部的被动与无助。
当然，悲情并不是让公众关注赵春华案的真正原因。公众之关注，更在于可能的司法滥用带给人民的权利恐惶。作为一个舆论事实，赵春华案关于1.8焦耳／平方厘米的“枪口比动能”专业判断，关于河南某法院所公开拍卖的同类玩具枪，人们已多有论及。也正在这个层面上，“气球摊”大妈的悲情，愈反衬出一种无情的司法实践。
在法律可以允许的自由裁量权内，为什么法院偏偏对这样一位最无害也最无助的老人，给予了最无情的判决？难道司法就可以完全不顾及一种最基本的人性，就可以全然不考虑那种作为人的最起码的道德善性和认识能力？
永远都别忘了，在纯粹的法律工具主义之上，还有司法良知在。这也正是英国学者麦克莱所说的，“善良之心，就是最好的法律。”而我说的也不仅限于那种“枪口抬高一寸”的同情式良知，而更是一种司法判决的社会正义原则。在这方面，柯克大法官指出：“案件并非由自然理性而是依人为理性和法律判决的。”
司法从业者永远不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舆论印象。我们所谓的司法良知，其实正是以司法人员对社会生活中的“常识、常情、常理”的认知为基础，包含着其对社会生活经验及一般道德观念的领悟。它不是对正义原则的悖反，恰恰是司法正义不可或缺的一种人性基础与道德关怀。
在“气球摊”现象已经公然存在于街头那么多年之后，天津方面为什么突然要对他们动手了。但无论如何，人们可以失去“气球摊”，司法却不能失去良知。
面对屡屡陷入争议的“枪支”标准，人们不禁问，即便是专业司法人员也很难第一时间做出对玩具枪可能涉及管制“枪支”的概念反应，更何况普通老百姓？
1月3日，律师徐昕从北京赶往天津。最终目的地：天津市河北区看守所。他的任务：看守所会见因非法持有枪支罪被判刑服刑人员赵春华。
徐昕认为赵春华不构成犯罪。目前，徐昕已邀请斯伟江律师，共同为赵春华作无罪辩护。“通过这些有影响性案件，我们坚持个案推动法治的理念，希望促进枪支认定标准的提高。”徐昕表示。
律师观点：仿真玩具枪与真枪差别大，摆摊大妈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
尽管尚未全面阅卷，不过，徐昕对赵春华案已提出鲜明观点，并给出了三点理由。
徐昕认为，赵春华涉案枪形物，根本不是枪支，枪口比动能与真枪相差百倍，将玩具枪认定为枪支，以真枪对赵春华定罪量刑，违背常识。1.8焦耳/平方厘米的标准远没有致人伤亡的可能性，认定为枪支是错误和荒谬的。以该标准，近距离打到身上只是个红点，不会伤皮肤，根本无需治疗，威力远小于弹弓。“法院是否应适用该标准存在争议，我认为这一标准也与上位法《刑法》和《枪支管理法》相抵触，法院采用该标准系适用法律错误。”
“赵春华根本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徐昕说，赵春华不知道玩具枪是枪支，也不知道摆气球射击摊涉嫌犯罪，仅将气枪射击游戏当成娱乐活动，缺乏犯罪故意，不符合犯罪的主观构成要件。持有枪支罪是故意犯罪，要求被告人对行为对象是枪支具有明知，若无法证明明知，将产生阻却故意的后果，即无法认定有持有枪支的故意，因此缺乏犯罪的主观构成要件。赵春华摆气球射击摊两个多月未曾被处罚，且按月缴纳摊位费，对自己行为的违法性缺乏认识及认识可能性。
另外，赵春华摆气球射击摊谋生的行为，没有造成任何人身、财产方面的损害，没有任何社会危害性，远达不到需以刑法惩罚的程度，一审却判其三年六个月有期徒刑，违反常情。“赵春华是外来津务工者，胳膊长了骨刺，干不了重活，每天夜晚出摊，月入两三千元，还要按月缴纳摊位费、房租、社保等，余钱勉强糊口，生活艰难，令人同情。”
律师的目的：希望个案推动法治理念，促进枪支认定标准的提高。
徐昕告诉记者，赵春华案是他继四川少年刘大蔚网购仿真枪被判无期案之后，代理的第二起“仿真枪变真枪案”。经福建省高院再审决定，刘大蔚案将于近期开庭。“届时，我也将坚决作无罪辩护。透过这些影响性案件，我们坚持个案推动法治的理念，希望促进枪支认定标准的提高。”
徐昕说，希望民众，希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关注此类案件，关注过低的枪支认定标准；呼吁公安部提高枪支认定标准，先恢复至2001年的标准枪口比动能大于16焦耳/平方厘米；呼吁最高法的司法解释将仿真枪的定罪量刑区别于真枪。
2016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朱征夫建议审查修改仿真枪入刑标准，全国人大代表蔡学恩也提交了修正枪支鉴定标准的建议。
徐昕说，前述两位之所以关注“仿真枪变真枪”问题，是因为近年来类似案件大幅增加。蔡学恩说，近年来，仅他所在的湖北地区，仿真枪涉刑案件就增加了30%以上。朱征夫认为，因“违反科学认知和生活常理”的鉴定标准带来的案件增长必须停止。
焦点争议：天津判决是否有错误？“社会上的批评过于苛刻”？赵春华射击气球摊的枪形物，纯属用于谋生手段。法院则给予刑事处罚，天津公检法错了吗？
徐昕说，客观地说，社会对天津公检法的批评过于苛刻。天津法院的这一判决算不上错案，法官对事实和法律有不同理解和判断在自由裁量权的范围内，多数法院仍然适用公安部1.8焦耳/平方厘米的标准，多数法官没有适用刑法第63条“根据案件的特殊情况，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也可以在法定刑以下判处刑罚”条款。法官之错，仅在于司法机械主义，将玩具/仿真枪完全等同于真枪定罪量刑，从而导致原审判决违背常识常情常理。“因此，恳请天津慎重对待大妈摆气球射击摊被判非法持枪支案，凭着法官裁判他人自由与生命的审慎和智慧，改变机械执法的理念，基于良知，回到常识，考量人情，依法作出公正的判决。”
争议焦点：在于对公安部门关于非法枪支鉴定标准的争议，即发射弹丸的枪口比动能大于等于1.8焦耳/平方厘米时，一律认定为枪支。很多法律专家认为，此标准与枪支实际杀伤力和枪支管理的初衷不符，造成打击面过大，是造成赵春华这样的“无辜者”获刑的关键所在。
仿真枪获刑屡起争议怎么破？专家建议：仿真枪分类管制。
类似案例：“绍兴前最美交警”买仿真枪练手被查
钱卫强，浙江省绍兴市袍江公安分局交警大队办案中队前中队长，2013年曾因在执法中被车撞伤昏迷，被《绍兴晚报》誉为“绍兴最美交警”。因经常参加省市射击比赛，2013年底，他从一深圳水客处购仿真枪练手，2014年8月绍兴市海关缉私局找上他。经调查，发现其所持有的“枪支”不属于走私武器弹药，便于2015年4月将此案件移交给绍兴市公安局。
钱卫强说，从自己被移交到绍兴市公安局到现在，只做了一次“询问笔录”而非“讯问笔录”，且从此没了下文。为了不给警队带来影响，2015年9月15日，钱卫强提交了辞职报告。
“现行的枪支认定标准不合理”。钱卫强认为，“我敢断言，一半以上的警察都不知道枪支认定标准是多少。”
钱卫强说，他小学毕业后就进入绍兴射击队训练，一直到高中毕业。曾经在浙江省运会手枪慢射50米项目中获第一名，省运会10米气手枪获第一名。在警队也算是小有名气，领导让我给公安、交警队当射击教员，教了七八年。钱卫强同时称，从来没有人提醒过自己不能玩仿真枪，连他的领导也不知道这仿真枪的性质。
对于现行的枪支认定标准，钱卫强认为并不合理。他说：“现行的枪支认定标准定得太低，64手枪大家都知道吧，260多焦/平方厘米的枪口比动能，威力都太小。10米的距离去打坏人，坏人仍然可以跑过来侵害你，50米以外可能连穿的厚棉袄都打不透，那1.8焦/平方厘米的枪口比动能跟它比又算什么呢？”
一个问题：仿真枪，该不该分类管理？
事实上，以生产或持有玩具枪而获刑的，赵春华只是很小的一个事例。2011年，一名张姓青年为10岁儿子网上订购了两把塑料仿真枪，后来被警方查获。经鉴定，他们的枪口比动能达到每平方厘米2焦耳，被以非法持有枪支罪追诉。
几年前，浙江某县前法制办副科长，拥有法学硕士学位还做过五年法官的吕洪武，在网上买了两把玩具枪，经鉴定，两把玩具枪的枪口比动能分别为每平方厘米7焦耳、8.5焦耳，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
根据公安部的相关规定，枪口比动能在每平方厘米1.8焦耳以上的，属于枪支；每平方厘米0.16焦耳以下的，属于玩具枪；数值介于0.16到1.8之间的，属于仿真枪。但是，很多购买并持有这各种类型枪支的人坚称，自己并不知晓这些规定。
而事实上，在市场上能随意就能购买到的各种玩具枪和仿真枪，也并没有明确标明所谓的“枪口比动能”，但这，恰恰是目前司法机关认定罪与非罪的界限。当司法实践背离了大多数人对行为后果的认知时，该怎么办？
如何认定一个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依据当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现行刑法规定，“非法持有枪支”，是指不符合配备、配置枪支条件的人员，擅自持有枪支的行为。但对于什么是枪支，没有明确的说明。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徐昕则建议，仿真枪应该与管制刀具同等对待，采取罚款、没收等行政处罚方式就足以应对。当仿真枪造成他人轻伤以上后果，才有必要处以相对较轻的刑罚。
周玉忠也持相似的观点。他说，要区别高能量的仿真枪和低能量的仿真枪，要分门别类的进行管制。比如可以将31.6焦耳/每平方厘米的高能量仿真枪，列入到刑法枪支范围之内来管控；1.8焦耳/每平方厘米的对于人体基本没有任何伤害的东西，就归到玩具枪支的管理范围；1.8到16或者到31.6，这个部分可以把它作为成年人的玩具枪来进行管理。
来源：凤凰评论 华西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