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
文 胡乐乎
那个妖精爱上了一个人。他想化成人形去人间和她在一起。
山里的老妖说：“你想和人家姑娘在一起有什么用，你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呀。”
那个妖精就被老妖问住了。他想：“小桃姑娘愿意和我在一起？”
小桃是山下猎户家的女儿，时常跟着猎户来山里打猎，妖精就是这样见到小桃的。可是，他太害羞，又胆小，总不敢出来和她打招呼，所以，即便自妖精第一次见到小桃已经一年零三个月又四天了，小桃姑娘仍旧不知道有这样一只痴情的妖精在单恋着她。
老妖给他出主意：“那你先悄悄去山下看看，如果她还没有成婚，你就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妖精听话去了山下。在小桃姑娘居住的村子里，他看到小桃姑娘放下了弓箭，改握狼毫，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秀才在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小桃姑娘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在山野间的狠厉冷绝，相反的，她双颊绯红，艳若桃花，眉目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缱绻之色。
那天，妖精感觉很受伤，一路哭着回了山里。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再未见过小桃姑娘来山里打猎。
妖精再见到小桃姑娘是半年之后。她独身上山打猎，却好似心不在焉，一向很准的箭头全部射偏。后来，她干脆坐在了山溪旁，从身上拿出了一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
这封信是那个秀才寄给她的。秀才上京赶考，意外落榜，他觉得没脸回来见小桃姑娘，于是寄了封信给她，让她另嫁良人。
她读完了信，手上忽用力将它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嘴里不停骂着：“去你的宋京，去你的功名，去你的没脸见我……去你的宋京，一点都不了解我究竟要什么！”
骂完以后，她的视线又落到了那团纸上，她一个箭步上前捡起它，又急急忙忙把它抹平，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她又想到宋京轻易就要放弃她，鼻尖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
妖精在一旁看着小桃姑娘，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然一点也没有为宋京放弃小桃姑娘而高兴，反而比他半年前见到小桃姑娘为宋京而笑的笑容时还要难过。
那日，他一直悄悄跟在小桃姑娘身后，直到看着她安全回了家，妖精才返回山里。
他对老妖说：“老妖，我下了一个决定，我要把小桃姑娘送到宋京身边。”
“你把小桃送到宋京身边有什么用，关键要看宋京对小桃的心意有没有变！”
妖精废了不少妖力才探知到宋京的位置，他马不停蹄，一路风尘地赶到了宋京在京都城外租住读书的地方。他化作小桃姑娘的样子，敲开了宋京的家门。
宋京开门看见小桃，眼里又惊又喜，一把将他抱住：“小桃小桃，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呀。从我给你写了那封信，我心里就好难过，我怕你忘了我，又怕你不忘我。小桃，都是我没用，名落孙山，让你失望了。”
妖精确定了宋京对小桃的心意，使了个小妖术定住他身，痛苦地抽身出来，他又将宋京抱回房里，然后掩门离开，解开妖术。
宋京回神后大觉奇怪，他刚刚明明看见了小桃，小桃怎么不见了？自己怎么回来的？
“难道是因为我太想小桃，犯了魇症……算算时间，小桃应该才收到我的信吧。她离京都这么远，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宋京挠挠头，轻叹了口气。
妖精一路兴冲冲往回赶，想着快点将宋京的心意告诉小桃，然后送她去宋京身边，可惜，小桃姑娘没有等到妖精回来。她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心神恍惚，不小心被毒蛇咬了，被别人发现的时候，救治已晚。
妖精去吊唁小桃姑娘，在小桃家外，他意外碰见了小桃姑娘的鬼魂。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被鬼差带走了吗？”
小桃苍白无光的脸上满是讶异，“你看得见我？”
“我是山里的妖精。你去山上打猎的时候，我见过你。”
“哦。他们说我心愿太重，带不走，让我回来把心愿了了，再来接我。可是，我想了很久，并没有发现我有任何未了的心愿呀。阿爹和阿母有阿兄照顾，即便我走了，他们会伤心一段时间，过些日子，他们依旧会好好过日子。我……已经没有什么大遗憾了。”
“宋京呢？”
“宋京？”小桃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忽得掉下泪来，“宋京以后会考取功名，会娶别的姑娘，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没有我，宋京也会过得很好呀。”
“不不不……不是这样！”妖精终于明白小桃姑娘的症结在哪里。他试图引导她，说道：“你不能总想谁有谁照顾，也不能想谁没了你同样可以好好活下去，你要问自己，是你自己，如果你活着，你很想很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如果我活着，我好想可以嫁给宋京。不要五花马，也不要千金裘，冬天的时候，能够一起靠着火炉打个盹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我就送你去嫁给宋京！”
小桃瞪大双眼看着妖精，双唇颤抖，确认着问：“嫁给宋京？你知道宋京在哪里？”
“我知道。我原本就是要把你送到他身边。”
不顾小桃姑娘眼里的疑问，妖精随手变化出一件红色嫁衣，说道：“你换上嫁衣。我现在就是你的送亲人，一定把你送去宋京身边。”
小桃的眼光却飘向那边正失声痛哭的人们，无奈说道：“可是，宋京看不见我呀。我和他，已经人鬼殊途。”
“不。宋京是你的心愿所在，他一定能够看见你。你相信我！”
当小桃一身嫁衣站在宋京面前时，宋京一度以为自己又犯了魇症。
穿着嫁衣的小桃轻轻拉起他的双手，害羞却肯定地说道：“宋京，我来嫁给你。”
宋京想抽手说：“小桃，我不能娶你。我如今身无功名，你嫁给我，会受苦的。”
他的双手却始终无法抽出来。
他控制不了地俯身轻触她的额头，温柔说道：“不是你来嫁给我，是我要求着娶你。聪明能干的小桃姑娘，你莫要嫌弃眼前这个书生，文不出众，武不优秀，如果你愿意给他三年时间，他一定会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小桃喜极而泣。
宋京原以为自己写那封信给她，是为了她好，而自己也能放弃，可当她穿上嫁衣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拉住小桃的手，将她引去里屋。
“你今晚先在这里休息，等明天天亮，我们就回去。然后我向你爹提亲，迎你过门。”
小桃下意识想说好，眼光忽然看到屋外躲躲藏藏的妖精，脑里一激灵，她忽得想起自己已然过世的事实。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愣愣说道：“不，等不及了！”
“什么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你回去提亲了。宋京，我们今天就成亲好不好，成了亲我们再回去和我爹说！”
“是不是你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不是！”小桃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宋京，你听我的好不好？”
宋京没办法说出不好，虽然此刻的小桃让他隐隐感觉有些奇怪，具体怎么奇怪，他又无法说清楚。
“可是......这样，委屈你了。”
小桃含笑摇头。
那一晚，小桃姑娘终于如愿嫁给了宋京。然而，一件事情的开始，往往象征着另一件事情的结束。三更天时，鬼差就在窗外叫小桃的名字。小桃看着熟睡的宋京，恋恋不舍地离去。
宋京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小桃的身影，他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她。这一次，他能够明明白白地判断出不是自己犯魇症，而是小桃真的来过。
“小桃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他回忆昨晚小桃的奇怪举动，她一直念叨着的等不及，心念一转，讶声道：“难道......小桃出事了？”
他急忙收拾好行李，一路马不停蹄赶回去，结果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坏——原来，在他第一次犯魇症见到小桃的隔天，小桃就已香消玉殒。
那一晚，他见到的，是小桃的鬼魂！
在小桃的新坟前，宋京失声大哭。“小桃，既然你的魂魄来找我，为何又要不告而别？”
“因为小桃已经死了。死了就要去地府，等待转世。如果她不去地府，就会变成孤鬼，走出轮回，在世间游荡，直到记忆被时间侵蚀，魂魄化作虚无，烟消云散。”
妖精把小桃姑娘死后发生的事情全部讲给宋京听。
“宋京，从京都西门出去，向北走二十里，有个种了大槐树的村子。那株大槐树恰好长在一户人家院子里。这家人新添了一个千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十六年的青春，让你用现在的年纪和相貌去求娶这个女孩儿。”
宋京心里百转千回，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妖精的话。如果在从前，他一定不敢有这样的念头，然而在他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似乎任何大胆的可能，他都可以去设想了。
于是，他问道：“她是...小桃？”
妖精没有直接回答他，却说道：“我和小桃姑娘说过，我是她的送嫁人，一定要把她送去嫁你。可她一旦嫁了你，就了了心愿，魂归地府。这世间，哪有人一成婚就注定阴阳两隔，缘断缘灭的道理。今生我无法帮她，所以我在心里许了她的来世。她的来世，我一定早早地把宋京送到她身边，让她和宋京恩爱一世，白头到老。”
说到这里，妖精看向宋京，“宋京，你读圣贤书，应该懂得人有生老病死，年有四季轮替的道理。如果你接受十多年的青春不老，这一生，你就是一个不遵循世间规则的人。在这中间，你会受什么苦，来世，你要怎么还，都非我能力能够预测。你一定要想明白！”
“我愿意！”宋京急急应允，“我写信与她断交，就是不希望她跟我受苦蒙难。如今，我平白多出了十六年，我一定会用这十六年，积累够让小桃一生无忧的资本。我这生与她，本已无缘，只要受些苦，还能与她续缘，我怎会不愿意。”
说着，宋京向妖精长身一拜，“先生大恩，宋京不知该如何报答。”
妖精摆摆手，转身向山里走去。他想他从前下山时不过就想问问小桃姑娘是否愿意同他在一起，命运却不知在何处推波助澜，让他成全了宋京和小桃的今生续缘。
“罢了罢了，可能我这生，注定只能是小桃姑娘的送嫁人。”
妖精长叹了口气，负手远去。
胡乐乎，美文日赏脑洞故事专栏作者。姓x名x，字寻常号江湖，xx人士。个人公众号：胡乐乎(hswlrwl)。没啥大用途，讲讲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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