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每一步都走向比故乡更“高尚”之城，每一次转身离开都想要与故土一拍两散时，我们也开始了返乡之路。故乡，是在你转身离开时，才开始生根发芽的。今年起，我们会邀请那些离开家乡多年，如今再度返回家乡的作家，以专栏的形式，推出一系列【回家记】，这是我们为这个迅速流变、风土感日益稀薄的时代，写下的新地方志和风物志。
最早和大家见面的【回家记】，是
何兮写于湘西的一系列短章。她年少离家，在长长的阔别后，携子还乡，她发现昔日眼中狭小沉闷的山城其实是无比丰饶之地。自正月初一至十五，我们将以日更的形式陆续分享给大家。
【九】
【河滩】
因为落日西沉而变得苍白的这一大片石滩，现在被高高挑起的路灯染成了桔红。它圆润的弧线向河道中央延伸，在河面掀起一道湍急的水流。
堤岸上，人们陆续返家，沿着石板路像蚂蚁那样列队而行。他们踢踏着拖鞋，头发、衣服上散发着浴场湿热的气息。而在这片河滩，人们还不愿离去。孩子坐在磨盘大的石头上唱歌，或又忽地跑到河边，让石子在河面
“
扑通
”
溅起浪花。一对恋人游到河水中央，并久久地停在那里，也许是因为意识到我们的注视，便同样长时间地从河中回望着我们。对岸小饭店一串长长的霓虹灯将闪烁不定的光投射到他们身上，并映亮了他们身边的水波。一列火车无声滑过。
黑暗中，河风轻拂而来，携带着水草那略带苦涩的气息。我手里拎着小米湿透的裤子慢慢向堤岸走，小米在我身后拖拖拉拉，捡拾、研究着被遗弃在石滩中的各种杂物
——
经日晒雨淋而字迹全无的纸张、一条状如小蛇的橡皮管子。
等我们走上堤岸回望，河滩与河流的交界处有几粒黑影晃动，一轮又大又黄的圆月已从废旧的楼群间升起，它也是湿漉漉的，在清澈无云的夜空洇出一片昏黄。
【石子】
人们散落在靠近河流的地方，只有一位老人蜷坐在大石滩的中央，那些大而白的石头温驯地伏卧在他四周，静默如迷。湍急的水流在浅滩奔腾，喧哗中裹挟着有节奏的捣衣声，在我们对岸，年轻的夫妇忙碌着，他们有一背篓的衣服要洗，相隔一段距离，一个孩子正专注地给父亲搓背，两个人一样瘦削、赤裸、淋湿的身子落满灯光。
“我给你捡石头，你来扔嘛。”小米躬下身子，在河水里捡拾，不时把一块湿漉漉的石头放在我手里。我独自想着心事，几乎把他忘记了。捕食的蝙蝠在河面上鬼魅般出没，有一只盲目地旋转差点撞上我的脸。刚才天色还发青，而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几粒星子高远、寂静地闪烁。
“嘭。”好响！几步开外，一位姑娘想往河里扔石头，却溅了自己一身水。她不知所措地望向我们这边，报以羞赧的一笑。其身后的石滩空无一人，老人不知何时已离开，被遗落的石头沉默着，不知在保守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