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13年8月致瑞兰德的一封长信中,马士曼详细介绍了印刷出版《若翰所书之福音》的整个过程。他认为,能够用铅字活版印刷圣经的中文译本,是塞兰坡浸礼会传道站所取得的一项了不起的成就,铅字活版印刷不仅字形美观、清晰,持久耐用,而且克服了传统雕版印刷的诸多不便,可以随时根据需要增删字词,并可多次和大量地进行印刷,且成本较低,比雕版印刷省费甚多。根据马士曼的计算,采用铅字活版印刷比传统雕版印刷通常节省经费达2/3。马士曼还指出,如果在塞兰坡同时用铅字活版和雕版两种方式印刷圣经,铅字活版印刷从铸字到出版的费用仅为雕版印刷的1/4,如果将在塞兰坡用铅字活版印刷圣经与马礼逊在中国用雕版印刷圣经相比,前者的费用仅为后者的1/3。
对1813年马士曼等首次用铅字活版印刷中文出版物的意义,马士曼的长子约翰·马士曼评论道:“这是自2000年前中国印刷术发明以来的一项最值得纪念的改进之一,不仅仅因为它使书籍在印刷过程中易于修订,而且经济实惠。……在其他传教团体采用铅印技术之前,这项源于塞兰坡并在相当程度上成熟于塞兰坡的印刷技术的改进,开创了中国印刷史的一个新的时代。毫无疑问,当中国人自己大量采用这一印刷技术时,便意味着中国传统的雕版印刷开始逐渐被西方近代印刷术所替代。”传教士们预言,这项发明如能运用于对一个拥有约3亿人口的中国传教,以及汉语使用广泛的爪哇、槟榔屿等东南亚岛国及缅甸等地,其传播基督教的意义和商业意义都是难以估量的。
根据约翰·马士曼的记述,塞兰坡印刷所最初的中文铅字制造虽得力于当地的几位技工,但使中文铅字真正变得精美、实用,则是在1812年左右印工出身的传教士约翰·劳森(John Lawson)加入塞兰坡差会之后。早在1807年,马士曼就曾向伦敦的浸礼会总部写信,希望能得到劳森的帮助以发展塞兰坡的中文印刷事业。劳森1811年受洗成为浸礼会信徒后,即携妻与几名传教士一道启程前往加尔各答,后几经周折,方获准前往塞兰坡传道站。正是他的到来,使塞兰坡印刷所的中文铅活字印刷技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具备了批量印刷中文书籍的可能性。劳森的功劳主要是通过他在铅活字雕刻和铸造方面的专业知识,使塞兰坡印刷所的金属中文活字字形变得更小,更实用,也更加美观,这使得无论是印刷圣经、教科书、传道小册子,还是一般意义上的知识传播,都变得更加容易,其应用也更为广泛。
研制中文金属活字,在当时大致有单纯制造中文活字和先制作汉字字模再铸成活字两种不同的制造办法。前者有:(1)在铅锡合金铸成的坯上用手工刻成单个活字。较早的事例有1815年英国工匠汤姆斯(Peter P. Thomas)于澳门印刷所在铅锡合金块上雕刻汉字。(2)用中国的木质雕版翻铸铅版再锯成单个铅活字。如1833年左右,英国传教士台约尔(Samuel Dyer,又译戴尔)在马六甲用一套木刻书的雕版浇铸铅版,然后再锯成单个中文活字的初期尝试;以及在1834年,英国有人用一套雕版浇铸成铅版,制成700个中文活字;1834年春,在美国波士顿有人用中文布道书的雕版24面浇铸铅版,制成活字两套,并运至广州的美国传道会书馆;1838年,法国巴黎皇家印刷局购得中文雕版一副,浇铸铅版,锯成活字,输入中国国内排印教会印刷品。
先制作汉字字模再铸成活字的事例则有:(1)在铜板上刻凿凹下的字模用以铸字。如,1833年德国传教士郭实猎(Karl F. A. Gutzlaff)在铜板上用手工刻凿出正文凹下的汉字字模,约4000字,后送往印度塞兰坡用以浇铸铅活字,但未能取得成功。(2)用手工雕刻反文高凸钢质字范(punch),再用字范翻制成铜质阴文字模(matrix),最后通过字模浇铸成铅活字(type)。这是西方制造铅活字的常规工艺。如台约尔在后期制造铅活字时主要采用此法,他生前共制成钢质字范1845枚,并已开始着手打造一幅更小的字范,但并未完成。1833年《中国丛报》还报道过当时印度(极可能在塞兰坡)有人铸造中文铅活字,可能也使用了钢字压模。(3)1834—1835年间,法国铸字工匠李格昂(Marcellin Legrand)在汉学家包铁(Guillaume Pauthier,1801-1873)的指导下,通过雕刻钢质字模,采用拼合字(又称叠积字)的办法制作中文活字,取得成功,并经美国长老会传至中国。但因按部首和偏旁拼合出来的活字字形难看,不合比例,故难以流行。
遗憾的是,塞兰坡浸礼会传教士当初所用的铅字制作工艺方法,缺乏完整、明确的记载。根据1813年约翰·马士曼的记述,他们开始应该是先铸造出高度一致的金属柱体,然后在上面雕刻单个中文字(engraved the Chinese character),其工匠则称之为刻工(cutters),类似于汤姆斯在澳门为印刷马礼逊字典逐字雕刻金属活字的方法,遇到需要重复使用的汉字,则先采用西法制作钢质字范(steel punch),然后再用钢质字范铸造出所需的汉字。因此,大体上是苏精提到过的采取“半铸半刻”的方法。关于塞兰坡印刷所的中文活字制作法,约翰·马士曼有如下一段较为翔实的记载:
这一年(1813)的翻译年报,特别提到了中文印刷术方面所取得的重大改进。第一本《福音书》就是采用中国普遍使用的传统印刷技术,在木质雕版上进行单面印刷,木雕版上的汉字都是由当地土著工人刻上去的。但是,大家很快发现,这种传统印刷方式使得《圣经》修订出版和印刷既费时又费钱。因为每次修订或发行新的版本都要对木质雕版重新刻制,每次都要开支刻板费。为此,采用欧式金属活字,这种既高效又经济的印刷系统,是一种明智的尝试。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开始铸造高度一致的空白金属方块,再由刻字工人在上面刻上汉字。人们发现,相比雕版印刷,这种金属活字印刷要耐用五倍,并且其汉字笔画的清晰度不受任何影响。而且,使用这种单个铅字时,译者可以在译文校样上进行反复修订,非常便利。只有出现需要重复使用的汉字,他们才会打造钢质字范,用这些字范可以浇铸出任何数量的相同汉字。
约翰·马士曼的记述中还特别提到,在1812年约翰·劳森来到塞兰坡之前,“当地的字范刻工已经制作了大量的字范。不过,在劳森先生指导下,这些字范在美观和准确性方面才有了大幅提升”。至于塞兰坡传教士和工匠们是否在钢质字范的基础上,进一步采用了西式铸字法的第二步——用钢质字范翻制成铜质阴文字模来浇铸汉字铅活字,约翰·马士曼的记述中并没有作出进一步的说明,也暂时还没有发现明确的文献记载。因此,他们究竟是如何用钢质字范来铸造活字的,其工艺流程还并不清楚。尽管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至少他们在制作印度和其他各种东方语言文字的铅活字时,的确曾采用了铜质字模来铸字的方法,可见他们对这一技术并不陌生,也完全有可能用此法来浇铸常用的中文铅活字,只是目前暂时还没有发现直接的文字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