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我想他应该正在处理些重要的事情,便径直进去。
走到他身边时,发现他的椅子很特别,那是个轮椅。
张东泉说:“抱歉,我的行动不太方便。您随便坐。”
轮椅右扶手边有个控制器,他把轮椅转向我这边才看到了我。他的头部,只能面向前方,无法有任何的转动。
坐在轮椅上,却很酷
他看上去消瘦,但很精神,眼睛明亮,时不时会有轻轻的笑容。僵直的腰背使得他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他的神态与健康人无异,你感觉不到一点“病态”。
*张东泉和他的父母
实际上,张东泉的腿部包括股骨头、膝关节、脚踝关节等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无法自己行走,脊柱完全强直,上肢仅能在一定范围内摆动,脖子无法转动,甚至嘴巴也只能张大到一定的幅度,只能进食小块软质食物。
张东泉的病与周杰伦、张嘉译一样,强直性脊柱炎。
叫兽易小星去年发微博关注过周杰伦整个腰背的僵硬,张嘉译也在访谈中提过自己每天早晨要用热水冲背、与僵硬和疼痛抗争。
不幸的是他们得了这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幸运的是他们的病情发现早,给予了足够重视也获得了较好的控制。
但张东泉在疾病到来时,他没有太多的在意,以至于从脖子僵硬开始,到现在45岁,已经需要轮椅来行动。
那个下午,我与他聊了聊他的事业和疾病。
张东泉是布科思科技的联合创始人,他的团队在研发一种为“为机器人定位、不再让机器人迷路”的自主定位导航技术(Navi++),这项技术属于机器人整体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保证了移动机器人投放在商场、医院、候机楼等大尺度环境下,不会迷失的自由移动。
*布科思自主定位、导航机器人示意图
“有了布科思Navi++,机器人自己可以绕开各种障碍物,自主选择路线,实现引导、跟随、巡游等用户需要工作方式的自主移动。”张东泉给我介绍公司里的机器人工程机,这间有20个人的公司里有着浓厚的实验室氛围。
事业顺利的让人兴奋
张东泉与布科思的其他几位亦师亦友的创始人已经在一起创业10年。
2006年底他们决定抱团儿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中间他们凭借技术经验和完美的互补配合做过可语音对话的玩具、蓝牙车载导航、图像识别、自动象棋机器人等等,起起伏伏中他们在2012年时判断机器人将来会是一个趋势,希望在这其中挖掘“能有大市场的痛点”。
而且,机器人这个载体可以把大家以前所积累到东西都融入进来。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2014年布科思科技成立,为各个垂直行业的机器人提供自主定位导航核心系统Navi++。现在布科思已经顺利拿到融资,吸纳并继续吸引更多有着同样理想的资深人士、形成完整而互补的团队。
*张东泉和他的合伙人之二,参加央视某节目
张东泉觉得这一次创业比起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没有压力。技术的积累、机器人市场大环境的到来加上团队的互补又和谐,一切仿佛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切让他感到兴奋。
但,身体的疼痛总在提醒着他什么。
与疾病相处
十六年前,张东泉二十九岁,清华毕业入职中科院,正是青年意气风发时。他还曾经是国家三级运动员,跟许海峰一样的项目,射击。热爱运动的他,动如滑雪、静如桌球都是他的最爱。
*青年时,会觉得做出一番成就人生才完美
也是那一年,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开始不能灵活扭动,紧接着是感觉肩膀僵硬。
病情发展在一开始时处在很缓慢的阶段,他并没有在意太多,直到2004年时他还照样可以去滑雪。随着工作任务加多,时不时需要出差,张东泉的手臂开始麻木。往后的几年之中,他的腰背僵直、髋关节膝关节脚踝关节逐渐一一病变。
就在七八个月之前,他已无法行走,被迫坐上了轮椅。
止痛止痛止痛
强直性脊柱炎属于免疫紊乱类型的疾病——在他的机体里,自身免疫系统认为在他的关节部分有外来物在侵入,于是便攻击它。这种自体的攻击造成关节部分逐渐钙化而“长死”。
这种疾病目前还没有有效疗法来治愈,张东泉通过注射一种人体蛋白来减少自身免疫系统的攻击,延缓病情的发展,注射频率现在已经从两三个月之前的两周一次变成了每周一次。
有人建议他去做关节置换,但张东泉无奈笑笑:你说我这脚踝也不行、膝盖也不行、股骨头也不行,肩我也抬不起来,你说我该换那个?全换?那我得变成一个机器人了!
被疾病消耗的他的身体,其实已经消瘦的无法承受一个个关节置换的手术。
现在,张东泉每隔八小时需要服下一颗止疼药,否则工作、甚至单纯的休息也无法维持。在公司和在家里,他分别有一台轮椅,早上有同事推着轮椅到楼下接应,晚上回家父母会照顾他。
病痛让他长期失眠,常常到凌晨才睡着。疼痛的夜晚,他没办法自己翻身,睡得实在难受时会叫醒八十高龄的父母帮助他挪动一下。
“我特别不想当个废人,但是它老在提醒你。”好几次疼痛无法忍受时,他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但一次又一次,他也只是想一想,便又忍受过去了。
他说:“我是个怕死的人,尽管每天都这么挣扎,还是觉得活着好。”
“拖累父母”,这是目前唯一让他感觉害怕的事情。
“我不能让他们觉得儿子四十多了,还要他们照顾。这太不是滋味。我只能尽量的,做点能让他们觉得骄傲的事情。”
他想要去做事业,他也离不开工作。
离开中科院时,他还能走动,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有信心。最初的几次创业虽没有太多结果但凭借团队技术背景也获得了客户的赞赏。这中间,几家知名公司曾诚意邀请他们加入,平台优秀,待遇丰厚。
兄弟们始终选择了与张东泉一起,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时常感动于自己有这么一群志同道合又不离不弃的创业伙伴。
张东泉比自己的合伙人们更有一些紧迫感。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失去一种基本的行动能力。这种感觉很虐心。
他需要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做点能做的事情。
尽管兄弟们说:“就算是你动不了了,我们也会把你抬来的。”
*与团队在一起
他太害怕自己“没有用了,没有存在感了。”曾经他在团队里做leader,现在他会做产品用户调研、团队建设、新同事的培养,他操心很多细节的事情。他承担起公司文化建设的责任,也希望用实际行动给年轻的同事们一种精神上的鼓励和安慰。
专注于工作时,他会忘记疼痛,有时难忍他会不由的叫出一两声。同事们会很自然的帮助他做一些小事,也理解并习惯他的痛楚。“人生总有不如意,克服了这些不如意的地方,等着你的都是如意的了。”
如果没有这个事业需要他去做,张东泉说也许自己早就不行了。
即便自己等不到
张东泉希望布科思的技术终有一日可以在帮助像自己这样行动不便的群体做一些事情——尽管他用一只手就可以控制轮椅的前行后退,但由健全人设计的工具依然有太多的不便。他无法看到自己身后的东西、无法知道上下坡时用多大的力度合适,等等。
他的愿景是希望布科思的技术在各个行业有一定积累后一定要应用到助老助残的产品中,机器可以帮助他们获得更便利的生活条件,活得更有尊严。
“不管我能不能等得到这个技术应用实现,有我们的团队在,我知道我们一定能做出来。或许我会用不上了,但是别人一定是可以用上的。”
张东泉曾经认为人生嘛,有所建树、功成名就才算过瘾,但疾病彻底改变了他的三观。现在他觉得只要未来有一天,人们知道这个技术、这个东西,是他参与做过的。
“这就很幸福了。”
有时候我会抱怨,为什么让我得这个病?但是看到像渐冻人他们的痛苦时,我感觉自己还算挺幸运的,至少没有那么快速的进入到不能动的状态。
当你只有这么一段时间的时候,你就会绽放出对生命的热爱,想把每天都当成一辈子来过。
可能你生命中最后这几个月反而是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段时间。
我觉得他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