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收到师弟寄来一副字画。
拆快递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虽然有时已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但怀着期待一层层剥开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愉悦。奇怪,人总是有了些期待才会愈加愉快。在我一阵蛮横之后,快递被分成了两份,一份快递的包装,一份寄来的物件。
物件是一副装裱好的字画。
字画是什么东东?是一张纸,上面师弟用笔勾画了许多的线条。包装是什么东东?也是纸,一层一层的被卷起来的纸。师弟很仔细得用了一层又一层的纸包缠了画轴,我也蛮横中加着小心一层一层地拆了又拆。那一层一层,很多层的纸被我一一丢在了地上,而那仅有一层涂抹了颜料的纸被我放在了桌上。
那被丢弃在地上的仅仅因为它是外包装吗?那被小心放在桌子上的仅仅因为它是艺术品吗?谁又能说那被撕扯散落一地的不是一件艺术品?谁又能否认那被小心装裱的也只不过是纸头一张?也许师弟看到后会发来信息:“师兄,把字画还回来吧,看来,给你寄几张我揉过的,再吐一口唾沫的纸就够了。”
如果师弟这样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寄回去,当然并不是我不喜欢这字画,只是,我不想能够欣赏的仅仅是这一副字画而已,不想在对某一事物的爱执中丧失了共情其他事物的能力。这随之而来的一切,原本都各有所归,自有其美。师弟书画的笔触浊朴、老辣,我撕纸的力道蛮横、直接。
字的内容是净土文句,所谓“一心皈命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愿以净光照我,慈誓摄我,我今正念,称赞如来名,为菩提道,求生净土”云云。画的内容是一个身披衲衣,满脸髭胡的糙汉子,难不成师弟在运笔的时候脑中浮现了俺的模样?汉子手中还捏着一朵盛开的粉色莲花。字与画的搭配,境与意的结合,和谐极了。这是一件艺术品,糙汉子也能体会的极乐之光。
我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一堆纸,也挺和谐的,他们有的身上粘着胶带,有的蹭了一身灰,或躺或立,或聚或散,布在黑乎乎的地上,慢慢地舒抻着,也是活灵活现。极乐净土世界大约、应该没有这么特别的东西吧?
这一团团纸,如果我要把他们捡起来,按照他们此时的样子装裱好放在大雄宝殿里,会不会启发某位来参拜的信众?
如果师弟告诉我,外面包裹的这些才是真正要送给我的礼物,我会不会因此而倍加珍惜?
如果这几张纸突然显现奇异的画面,我会不会纳头便拜,直呼弥陀?
拿起一个袋子,把他们拾起来装好,出门而去,去的不是大雄宝殿,我径直走向了垃圾站,看了看前面的几个不同颜色的桶,一使劲,准确无误的丢进了那个写着可回收垃圾的桶里。
放置高阁的依旧放置高阁,归于尘埃的终是归于尘埃。
谁会在意,这几张破碎的字曾经有那么一次成为弥足珍贵之物的可能性?这几张纸是不会在意人们怎么看待他,如何对待他。谁会知道,在一个糙汉子的案头有了一个用来体会净土的画轴?糙汉子也不在意,或佯装着从不一念或灼热的念念不忘。
放置殿堂供千万人瞻仰,或丢于粪坑随屎溺腐化,他是一张被人造出来的纸,也是被人拿来做各种用途的纸,也是被人分别珍爱或遗弃的纸。而纸只是纸,还是纸,在哪都一样。糙汉子说俺也一样。
这时候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哦,是放在厕间的草纸,被人们用来擦勾子的他,从来没有被人们正式地提起过,就算在这个似乎充满觉性又无比宁静的夜晚……
你是菩萨,是明镜,是一切的来源
炫耀柱杖一无是处
本是无限、风流
冬日早殿的惦念
关于轮回的遐思
花开花落花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