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仪式的反结构阶段提供了一个集体狂欢的契机,公众得以借其调和自身与等级结构之间的关系,缓解积累的社会压力。这一阶段出现的反结构模式小品主要有如下特征:
(一)反结构模式中的交融状态
早期春晚中表现出暂时搁置官方叙事逻辑的尝试,这种转变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作在仪式建置中由结构阶段向阈限阶段的转化,以便逾越或化解那些“建构”和“制度化”的规范(特纳,1969/2006:129)。这在八九十年代的春晚小品中通常表现为人设的地位逆转和非正式的语言表达。
1. 人设的地位逆转
特纳(1969/2006:170)发现在年度性仪式(calendrical rites)中,平日社会地位低下的人常会暂时掌握主动的领导权,而那些身处高位的人则必须“心怀善意地接受这种仪式性的降卑”,此现象被称为地位颠倒的仪式(rituals of status reversal)。地位颠倒中既表现对小人物的关注,又设置出地位逆转的情节。作为中国典型的年度性仪式,央视春晚也一直强调“百姓舞台”的理念,绝大多数小品情节都围绕基层人物展开。
虽然草根人物题材一直占据春晚小品主流,但“地位逆转”模式却集中出现在八九十年代小品中,小人物得以跨越常规社会身份限制。
从总体上看,相关小品中表现的政治地位逆转仍属少数,而经济地位逆转更为普遍。尤其在改革开放背景下,贫富分化引发的社会矛盾和观念冲突(例如拜金主义和传统伦理、西化和本土化)成为小品创作的重要素材。《乡音》《擦皮鞋》等作品都褒扬本土草根,贬抑崇洋媚外;《打工奇遇》《戏里戏外》等作品也都赋予经济地位较低的一方以更高道德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媒介仪式在这里进入打乱秩序的阈限阶段,其最终目的并不是通过地位逆转来建构全新社会结构,而是要通过将矛盾冲突者聚合在一起重建平衡的特殊策略回归既有社会结构。这种消弭戏剧矛盾的策略往往表现为剥去个体的社会身份外壳,进而发现他们作为原初性个体的共性,从而“拉平”社会身份差异并取得共识,最终在不必颠覆既有秩序的前提下解决矛盾冲突。这类小品的结局通常会回归到特纳所说的再结构阶段。
2. 非正式语言与话语模仿
在反结构的仪式阈限中,戏剧化语言表达常常冲破理性和符号的限制,从现实逻辑出发解构神圣逻辑。这就使得观看演出不再是对象化的隔岸观火,而成为了具有带入性的集体狂欢。
此外,仪式阈限中的语言特色还体现为地位低下者对身处高位者的模仿(特纳,1969/2006:170),这种模仿通常带有解构性。在春晚小品中,地位被提升的小人物拥有了在正式场合点评宏大叙事的话语权,通过戏仿方式暗讽大人物的装腔作势。从戏剧角度看,这种对崇高语调的戏仿也能带来消解神圣的快感。其典型代表包括赵丽蓉扮演的老太太,以及赵本山和宋丹丹合作的“白云黑土”。
上述小品中的地位逆转和非正式语言宣泄虽然都指向现实社会中的等级秩序,但是其目标却并不是从根本上否定秩序。这种暂时的“疯癫”只是为了通过宣泄和释放,调整和净化结构中的问题。地位低下者以肆意歪曲和引人发笑的方式假拟身处高位者的语言举止,并似乎掌握了限制对方的主动权,这其实却是反过来以高度修辞化的方式对社会各阶层在文化习俗中“可预知的日常行为的合理性”做出强调(特纳,1969/2006:179)。
(二)现实逻辑与冲突释放
1. 介入社会问题
仪式阈限中的反结构特征往往直指现实结构中的问题,在媒介仪式中也会利用交融的契机直接触及各类尖锐冲突。八十年代末小品将焦点对准社会落后习俗和“不良风气”——超生、重男轻女、包办婚姻、过分攀比等。九十年代初,面对新兴事物与传统观念之间的张力,小品着重批判对时尚潮流的盲目追随——崇洋媚外和浮夸忘本等。九十年代末期,春晚小品回应了市场化中产生的社会问题——偷奸耍滑、干部腐败和脱离群众等。此时期的春晚小品创作者有意识地反映了社会热点和负面问题,为公众情绪的释放提供了仪式化的媒介平台。
暴露现实阴暗面,迫使观众面对复杂现实问题,这些并不是小品创作者的最终目的,反之他们却是在借助小品来重申神圣逻辑的存在必要性。相比新世纪初小品中对潮流的迎合,九十年代小品带有强烈的守护传统倾向。面对迅猛发展的社会,媒介仪式提供了集体性反思与怀旧的契机,并在某种意义上净化或者搁置了快速发展所积累的深层结构问题。
2. 个体人物与负面角色
在媒介仪式的结构状态中所呈现出来的通常是同质性的各类“社会人”,在交融状态中,具体而异质的个体性却被着重凸显。在戏剧层面,神圣逻辑通常为集体和社群服务,在文艺作品中传递意义和价值观;现实逻辑则往往是个人化的,依靠演员的个体表演体现个性特征。
但由于央视春晚的官方背景,小品体现的神圣逻辑和教育功能总体上具有天然优势,因此能得以展现的现实逻辑与个性化表演就显得尤为难得。这一时期春晚小品中最受欢迎的个性化角色往往是负面角色,因为这些人物形象和思维都与观众所体验日常生活中的现实逻辑直接对应,从而令人觉得“真实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