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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絮 |金自在言情小说04年

金自在  · 公众号  ·  · 2018-10-15 21:26

正文


这些文字,写在04年。那时狂热的写字,想做一个作家,后来迫于生存,渐渐放弃了梦想。前几日整理资料时翻出来,一晃十四年过去了,回头看看,颇为感慨。贴出来,缅怀下曾经的青春。不喜勿看哈。




从此,便恋上这阳春三月的风,春风玉门的花,人面桃花的你……

这是柳颜新写的信。


苏锦默默的沿封叠好,又取出一个放首饰的锦盒子,放进去,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标着数字的信件。


二十六封!苏锦心中正念着,却听得孟灿在楼下大喊她的名字。

苏锦应了一声,把盒子收好,拉开布衣蹰,在那排斑斓的薄裳中选出一件,换过衣服,在盘起的发髻上,斜斜插上根簪子,开门走了出去。


沿着静静的楼道,高跟鞋发出寂寞而沉闷的声响,苏锦心里突的涌出那句张籍的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年初读此句,只觉得凄美,而今日却有种无奈的悲哀。

还记得五个月前初见柳颜。


落日烧出漫天的晚霞,大片大片的橘红。男友孟灿从体校赶来,带苏锦到校外吃晚饭。沿着林荫道徐徐行走时,却突见健身房里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碎碎的长发,自信而不羁的神情。他阔步走来,活力四射,夕阳成为他的背景。自己虽不好色,可如此干净爽朗的男生,心里却不禁为之所动。


走近,掠过,远去。苏锦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犀利的目光穿透故作的掩饰,洞悉着自己内心中那一点惊艳的好感。


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偶尔的邂逅,日久也便淡忘了,权当是惊鸿一瞥的缘分,掠耳既逝的风。孰不料他却选修自己的课。第一封夹在作业里的信中只是简单的一句: 卿如流水,我似飞絮,相沾便肯相随。


相沾虽可相随,只是太霸道,全不顾那淙淙水流是否有情。苏锦嗔怪着,把信收进放首饰的锦盒子里,年龄的差别,师生的距离,苏锦只当做是柳颜的恶作剧,甚至是怀疑他找个暗恋的借口妄图考试过关。


可是,从那时起,每次交来的作业中都夹有一封情书,或多或少,点点滴滴的倾诉着爱恋之情。柳颜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着爱的诚意。


苏锦仍是默默的观望,不拒绝,亦不接受,如同一个局外人。她等待一个结局,可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连她自己都不敢去想。


孟灿带来一捧荔枝,他仿佛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他不说,苏锦也懒得去问。


两人见面一如往常,彼此客气如同陌生人,他们在楼下默默的站一会儿,闷热的黄昏让苏锦有些焦躁,蚊子在裙角下打旋,额角鼻尖不断涌出细细的汗。她在心底冷笑,笑她面对的究竟是爱情还是友谊,她值不值得再花费心情和时间去面对眼前的男子。风卷起她白色的裙摆,她突然想起了柳颜,他身边的女子该有多么的幸福。


孟灿打破尴尬,低声的说,你若无事,我便走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落在苏锦的脸上。苏锦看到他唯诺的样子,心中却也不忍,叹口气说,走吧,我送送你。


大学几年,苏锦始终没有汇入浪潮滚滚的恋爱大军。大四那年,她甚至放言终身不娶。本以为就这样一个人慢慢的收拾心情走下去,谁知上天却总是安排一些莫名的插曲。


那是大四的初夏,贪恋教室的冷气,捱到快熄灯,才匆匆返回寝室。绕过情人林,在拐弯处被人捂住嘴巴摔在地上,接着有刀架在脖颈,威胁着跟他到一个别的地方去。苏锦心胆俱裂,吓的说不出话,情知倘若跟随去,必定受凌辱。惊慌失措中,拿出包中仅有的四百块钱,嘶声苦苦哀求着,企图破财免灾,那人狞笑着伸手就去撕扯的她胸口的衣服。就在这时,拐角处突然有人打着手电筒经过,苏锦舍命喊救,那人气急败坏冲她小腹狠踹两脚,撒腿跑掉。


经过这次劫难,苏锦突然认识到身边有个男孩子的重要性,思量几日后,便从众多追求者中选择长自己一岁体育系的孟灿。


孟灿是本地人,憨厚老实,除了踢球和看球,别无它好。家境虽然殷实,可他却从不懂得什么是浪漫。最初追求苏锦时,在生日那天送过来一只略微包装过的大纸盒,沉甸甸的。打开后,令所有在场的人大跌眼镜,居然是九十九只酱鸭胗。原来,孟灿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爱吃鸭胗,跑了六七家卤菜店,才凑齐了这九十九只酱鸭胗。苏锦虽为之感动,却也又可气又可笑,哪有在女孩生日时送这般物件。这人虽然心无城府,一腔真性情,只是也忒不解风情了。


毕业后,苏锦留校,孟灿被聘进体校,两人分处城市的东西两郊,一周仅有一次相聚。


两人在一起快两年,却只牵过手。孟灿永远是唯唯诺诺的陪着笑,在苏锦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车还没来,两人站在那里等。孟灿闷不做声,苏锦一语不发,在熙攘的人群中,站立如同左右的石狮,一雄一雌,互不相干。


苏锦一直被路对面的女人吸引着。


她是开车过来的,倚着车旁朝苏锦背后的校门里张望。她保养的很好,虽然人至中年,斜飞的凤目,清冽的面颊,甚至于淡淡的妆容和依然玲珑的线条,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她要等的人来了,女子挥挥手,坐进车内。苏锦好奇的别过脸,却一眼撞见柳颜,淡色条纹短袖,白色仔裤,他正长发飞扬的从校门中走出,看到苏锦,微微颔首,径直穿过马路,打开车门。


苏锦触电般,一下定住了,满心满腔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笑,那周身洋溢着青春和朝气的男子有着让她无可抗拒的魅力。虽然他已经上了自己二十六堂课,写了二十六封情书,两人却从未说上一句话,对视过一次。


苏锦看着那车驶出了眼界,怅然若失的转过身,孟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有时,苏锦真的很想放弃和孟灿那种味如嚼蜡的爱情,可她总有深深的罪恶感,毕竟孟灿为自己付出太多,人虽不浪漫,却也细心之至。凡是自己喜欢的,他总是千方百计的弄来,每月的一千多薪水,有一大半是为自己买水果书籍碟片衣服,而他却仍穿着大学时代洗的发旧的李宁运动衣。不敢再想下去,再想就是思念了,可思念不如相见,相见又不如不见。爱,岂是能讲清楚的。


周一的院里例会前,苏锦见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女教师围在一起私声切语的谈论着什么,便好奇的凑过去看,她们居然在讨论柳颜。


苏锦心里砰砰乱跳,却仍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柳颜是哪个?


还有哪个?不就是三个月前退学的02级中文系的柳颜么。大眼睛叶涵转过身,眉目飞舞着,你不知道么,人家现在可是自由撰稿人,小伙儿长的不要太帅,家里不要太有钱,父母离异,母亲还是某个集团的老总……她正说着,瞥眼见院领导走进来,慌忙正襟危坐,却不忘低声对苏锦说,我那里有他的作品,没事儿记得过去看哦。


五十分钟的例会,她什么也没听进去。退学?柳颜明明昨天还在听自己的课,怎么会是退学呢?难道不是一个人,但是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优秀,更何况昨晚自己也亲眼见到他那气质高雅的母亲在校门口接他。苏锦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情不可抑的冲动,真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抓个人来问。


散会后,她问到柳颜家里的地址,又从叶涵那儿借过几本发表柳颜作品的杂志。回到房中,顾不得洗,便匆匆翻来看。


这是些怎样的文字?没有一篇结局是圆满的,它否定亲情爱情友情甚至人性,戏谑而绝望的看着这个世界,如同不见天日的毒草,孤独寂寞,不为人知,除了阴冷潮湿,相伴的就只剩那层厚厚的的青色苔藓。愤怒和怨恨是让它发疯生长的唯一动力,粗硕的绿茎,血色的花朵,它要将毒素弥漫到每一个角落,它享受着报复后的快感。


苏锦叹口气,合上书卷,满是毒汁的花瓣蛰得她心里有些痛。她实在无法把这样的文字和柳颜的阳光笑容联系在一起,他的心里真的有那么深深的怨恨么?


苏锦一遍遍设想着周三时见柳颜的场景,想得自己都有些莫名的焦急。心底象有几只毛茸茸的小猫跑来跑去,痒痒的,却又挠不到。好容易盼到周三,柳颜却没有来上课。前排一个女生递过作业本,说是柳颜早上来过,接了电话,便匆匆离开,让她代为请假和交作业。


忍住内心极大的失落,勉强的笑着接过本子,苏锦的手微微发颤,走出教室,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

啁啾燕雀,鸣于城厥;盈盈素手,皎洁如月。

环佩芝兰,芰荷舞袂;美哉美哉!妻我可悦?

啁啾燕雀,鸣于城厥;芬芳花雨,寻幽踏雪。

楚天水碧,梦幻蝴蝶;乐哉乐哉!妻我可悦?

啁啾燕雀,鸣于城厥;凝眸相约,泫泪刺血。

磐石我心,休为雷灭;誓哉誓哉!妻我可悦?


苏锦心里象被什么重击一下,他,是在求婚么?


按照地址,苏锦找到了鹿鸣苑7栋902室,按响门铃,惴惴不安的等待着,许久也没有回应,难道没人么,转身离开,却又不死心的按了一下,门突然打开了,冷气袭面而来,一个女人站在门里,镂空的黑色吊带睡裙,斜斜飞起的眼睛涂着紫色眼影,她冷冷的问道,找谁?


苏锦一眼便认出这就是那天在校门口接柳颜的女子,她慌忙小心翼翼的陪笑道,伯母您好,我是柳颜的老师。


伯母?女子冷笑道,我有那么老么?柳颜早就退学了,你找他做什么?


我……苏锦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对策。女人却扭头冲屋子里喊道,柳颜,外面有人找。

抬头看去,柳颜赤着上身,裸露出结实的胸肌,穿着短裤,光着脚慢吞吞从屋里走出,看到苏锦,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说她是老师,过来找你。女人冷着脸,眼睛瞥着苏锦,能飞出刀来。


我不认识她。柳颜一脸不屑的说,见都没见过,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找错人了?苏锦头顶恍若响起炸雷,天地都在旋转着离她而去。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倨傲无礼的母子俩儿,恨不能一个耳光抽过去。她用力咬着下唇,从牙缝中生生挤出一句对不起,转过身,泪,夺眶而出。


苏锦几乎是哭着回到宿舍的,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她的心被揪出来,一片片撕碎,无情的抛在风中,任凭践踏。四个月来用无数美丽的谎言搭建而成的,原以为可以遮风挡雨,赖以栖身的宫殿顷刻间灰飞湮灭。她恨自己无知,恨柳颜薄情,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象个弃妇。她摔了首饰盒子,散落一地的情书,却又让她突然趴在床上痛哭起来,她没有气力去逃脱对柳颜的思念,四个月来的的涓涓细流,悄然间汇成一江春水,她早已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雨淅沥了几天,苏锦一直蜷缩在床上,她整个人被掏空了,空的听不到回声,爱,原本就是刻骨铭心摧人心肝的毒药,只是没想到药性来得这般猛烈。


柳颜来找她了,在瓢泼大雨的正午,他撑着一柄绿色的伞,站在楼下,喊苏锦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看到这个薄情冤家,苏锦心头腾的窜出火苗,抓起笔筒,看也不看的砸下去,却又扯过窗帘裹住自己,听着它沉闷的落地声,泪,肆无忌惮的汹涌而出。

柳颜声音渐渐嘶哑,却仍是一遍遍喊着她。


苏锦再也忍不住,冲出门,跌跌撞撞的跑过走廊,脚在黑暗中被绊倒,身体重重的摔在墙上,一阵疼痛,咬在心底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无可抗拒的爱着,恨自己把他当作信念当作天当作生命,泪,在脸上纵横。


四目相向,柳颜突然捉住苏锦的手,大力的朝自己脸上抽去。苏锦正错谔的看着他英俊的脸上留下清晰的掌痕,男子却又顾不得地上深深的积水,轰然跪下。锦,请你原谅我。


天旋地转,这摒弃尊严的自责和下跪,极大的震撼着苏锦。寒如冰窟的心,顷刻化为一江春水,汩汩向东。


苏锦伸出双臂,两人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她忽然很轻松,如释重担,她问自己,这难道就是自己苦苦等待来的结局?


雨更密更急。

伞下紧紧相拥的男女,沉溺在爱的失而复得中。


不远处,提前一天来看苏锦的孟灿呆呆的伫立着,网兜里的西瓜坠落在地,红汁四溅,和着雨水,流泻东西。


不觉又是一个周日。推开房门,屋子里竟有些尘封的味道,苏锦心里不由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原以为自己只是爱情中冷艳的神女,倚着崖石,漠视着红霞漫天,却不想自己的爱原来也是如此的奔放狂热。


这七个日夜,是在柳颜那里度过的。


夜月一帘幽梦,夏风十里柔情。

情意浓浓,耳鬓厮磨;盟山誓海,缠绵悱恻。

他说生生世世花里住;他说藕花落尽见莲心;

他说愿为天上月,岁岁照卿圆。


他的唇,他的手,他激情的身体,甚至于他磁性的声音,都让苏锦痴迷沉醉。不去想窗外还有清风明月,不去想来日的离愁别绪,甚至把周三还有自己的课都抛掷一边。若不是柳颜的母亲今天从广州回来,两人恐怕仍要继续下去。


打开窗子,苏锦突然想起上个周日孟灿并没有过来看自己,这周还会来么?以往是盼着这天的到来,现在却是想躲避,毕竟,自己是心虚的。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向孟灿坦白,她不想伤害他,可爱就是爱,瞒又能瞒多久呢。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起床后已经是傍晚了,孟灿还没来。苏锦想了想,拨个电话过去问孟灿晚上过不过来。孟灿在听筒里声音低沉的说,你下来吧,我就在你楼下。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池边,晕黄的路灯下,找了条青石长凳坐下,彼此沉默着。苏锦心里绕了几百遍,分手的话还是没有决心说出来。这时,孟灿抬手轻轻捉去落在苏锦肩头的花瓣,笑着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苏锦着实吃了一惊,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眼前的憨厚的男子,虽远不及柳颜的眉目清秀,却让人心里觉得踏实。


孟灿低下头,憨笑着,用力的搓手。我们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


这不怪你,是我太普通了。孟灿慌忙解释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配不上你,自卑感一天比一天强烈,我找不到那种想要的感觉,其实我早就想说出来,只是怕你伤心。现在好了,你找到那么优秀的男孩,我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只是你记住,他若负你,我便杀了他。孟灿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孟灿……。苏锦喉头堵的说不出话,眼前开始模糊。


憋了这么久,终于说出来,如释千均呀!孟灿站起来,故做轻松的说,走吧,再送你最后一次。


沿着原路,两人慢慢的走回去。苏锦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感谢着身边的男孩,曾经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放弃柳颜,就这样走下去。她知道柳颜或许终有一日会辜负自己。而孟灿却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他不会欺骗她,背叛她,他对爱情的忠诚远胜过对他自己生命的热爱。只是,她不爱他。如果说孟灿的爱是只温暖的锦盒,柳颜是那燃着的灯焰,那么自己就是一只飞蛾,宁可在火中舞蹈直至焚灭,也不原贪图锦盒安逸老死的落寞。


当男子转身离开的那刻,苏锦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孟灿,谢谢。


魁梧憨厚的他没有转身,而是把手伸过头顶,用力的摇摇,然后微微仰起头,大步离去。

苏锦清晰的听到他用哽咽声音的说,祝福你们。


那一刻,苏锦的心,终于还是哭出了声。


苏锦搬家了。两室两厅的房子,干净明亮的落地窗,宽敞的阳台,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一季五千,柳颜租下的。


委屈你了,柳颜内疚的说。


确实,这样的房子跟柳颜家里比起来,无论是户型和设备都差的很远,尽管如此,苏锦仍觉得这里跟天堂一般,她爱着这个温馨的小家。


他们在阳台摆上一圈盆载,客厅养了一大缸金鱼,窗口挂上风铃,又把卧室刷成粉红色。白天一个上班,一个写作,晚上便拉着手去购物吃大餐,或者买回红酒,过个浪漫的烛光之夜。


更多时候,他们是在无休止的做爱。他们痴迷着彼此的身体,如同婴儿对母乳的渴盼。苏锦喜欢他温柔的一寸寸的抚过吻过,温热的唇落在肌肤上,绽开一瓣瓣红艳的桃花。她感觉自己象条鱼,在骇浪中扭动着腰肢,享受着一波波暗涌的水潮,欣赏着磅礴怒吼的浪峰,当水潮把自己送上浪尖时,她看到头顶飞过一群海鸥,鸣叫着,旋转着,向上,再向上,飞进那蓝的眩目的天空。


风平浪静时,她疲惫的把头埋进柳颜的怀中,听凭他温暖的手覆着自己的胸。生命缩成了一团,酥酥软软的躺在他的掌心。


朦朦胧胧中,她依稀记起这样的句子: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手,硬的却又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掌心。


日子飞逝,一昼仿佛就是一瞬。爱的越深,就想的越多,种种莫须有的烦恼便郁郁丛生,不可遏止。最让苏锦心中烦恼的,仍是柳颜的家庭。柳颜每周回去一次,基本上都是在周末,他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仿佛隐瞒了许多事。还记得对她那次被拒之门外的解释:母亲对学校有成见,对柳颜谈女朋友更有成见。


这点苏锦很能理解,豪门大户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柳颜虽然深爱着自己,可自己出身清贫,这样盲无目的的走下去,柳颜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消失掉,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时间越久,苏锦越觉得自己把握不住柳颜,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都是那样的光彩耀人,优秀的让苏锦没有安全感。午夜梦醒时,发现自己紧紧的抱着他,连在梦中都一样怕失去他。


自己把一切都托付给他,已经无法在爱情的沼泽中抽身而退,这样的爱情如果再得不到家庭的承认,实在是太危险了。


又是周日,苏锦上午下课后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带家门钥匙,想想柳颜回家了,要等周一上午才过来,苏锦觉得这是个机会,正好借此去拜访未来的婆婆。


依稀记得是这里,理理衣衫,准备好笑容,苏锦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了,柳颜一脸惊恐的望着她,还没等他开口,苏锦就笑着说,我忘记带钥匙了,顺便过来看看伯母。


柳颜脸都吓白了,使劲用眼神示意她离开,这时,柳颜的母亲出现了。


又是你。她冷冷的着,眼睛却盯着柳颜,这怎么回事?


伯母!苏锦甜甜一笑,抢着说,我是柳颜女朋友,你叫我小苏吧……


女朋友?!妇人逼视柳颜,眉头紧皱,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突然,妇人挥手抽了柳颜一巴掌,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滚!


这是两人相处一个月来首次闹别扭。柳颜冷着脸趴在阳台上整整一宿,苏锦躺在床上流泪,她觉得自己错了,又觉得柳颜的母亲错了,她心疼的看着窗外趴在栏杆上的柳颜,不知怎么去解释才好。


清晨,恍恍惚惚中,苏锦感觉柳颜走进来,一睁眼,他正俯下身亲吻自己的额头,声音沙哑的说,对不起,锦。


苏锦伸手触摸他忧郁而憔悴的脸,眼泪不可避免的掉下来,奔腾而来的酸楚中,她紧紧抱住他,哽咽着,不,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柳颜长叹口气,轻抚着苏锦的背说,傻孩子,这不能怨你,许多事,以后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周三下课,苏锦抱着作业,匆匆走出教学楼,径直朝鹅池走去。


夏日的池中,荷花怒放,一塘清香,偶有几只白鹅在绿波上游弋长歌。仔细寻来,却见浓郁的树荫下,柳颜正咧着嘴冲她笑。


柳颜走过来伸手去拉苏锦,却被一掌拨开,怎么了?他有些不解的问。


苏锦皱皱眉头说,小心别让学生们看到。


柳颜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大笑着跑开,挤在学生流中,大喊着,苏锦,我爱你!


顿时无数眼光盯着学校中盛传已久的美女老师,苏锦臊的脸通红,她跺跺脚,嘴上骂一声死柳颜,抱着作业,慌忙择路逃遁。


从饭店出来,柳颜要去营业厅缴话费,两人便走着过去,权当消食。


正午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苏锦挽着柳颜的胳膊,听他讲一些过去的事,渐渐就感觉有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苏锦心里一紧,慌忙低声告诉柳颜,柳颜却微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你就当他不存在,不要回头。


苏锦心砰砰跳的厉害,仿佛要从这腔子里跳出来。她问柳颜,是你妈妈派来的人么?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或许吧。柳颜觉察出她的异样,拉着她,快走两步,闪进一家杂货店里。低下头,捧着她的脸说,等下走出这个门,你便不要回头,一直向前走,好么?


你要做什么。苏锦心里猛的一揪,感到很恐惧。


我去让他回去,别老跟着了。柳颜轻轻的拍拍她的脸说,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苏锦点点头,她转过身走出店门,她走的很慢,努力不让自己回头。她感觉是在做梦,当年看《流星花园》时,曾为杉菜和道明寺遇到的种种家庭阻力而愤懑哭泣,却想不到今天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突然,她听到一声惨叫,急忙转过身,只见柳颜冲自己奔来,那人却躺在地上,目光恨恨的射过来。背上有着大片的血,阳光下,浓郁的血色是那样的灼目。


苏锦腿都吓软了,踉踉跄跄的跟着柳颜跑过一条街,拦了辆车,直奔住处。


苏锦惊悸未定,大喘着气,尽量的压低发颤的声音,你把他杀了?


柳颜轻描淡写的说,只不过砍伤他背部的肌肉。


苏锦皱起眉头,你经常打架么?


不。柳颜把脸别向车外,缓缓的说,除了保护自己。


第二天,柳颜的手机不断的有电话进来,却都被他按掉,最后狠狠的摔在墙角。苏锦没有去问为什么,她知道这一定是柳颜的母亲打来的。苏锦不愿去想以后要怎样去面对柳颜的家庭,只要他对自己一生一世的好,便也就知足了。


柳颜在打游戏,她默默的坐在书桌旁批作业,批着批着便觉得索然无味,以前这曾是她最大的乐趣,因为每次都会收到心仪男子的情书,让她激动让她唏嘘,让她忘却了女子应有的羞怩和矜持,最后甚至抛家弃舍,跟着他住在这里,过着准夫妻的日子。


她突然想起孟灿,他现在还好么,想起憨厚的他曾经送来的九十九只酱鸭胗,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想,鼻腔却酸酸的。毕竟,爱,不能勉强。


她拉开抽屉,取出二十七封情书,一页页铺满桌面,茫茫然如天壮大。


李碧华说, 情天是女娲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

自己头顶是那方天,莫非也是柳颜补的么。


一个星期后,学校放暑假了。


柳颜显得比苏锦还要高兴,他跟苏锦商量着出去海南还是到昆明,嚷嚷了一天都不能决定。天黑时,柳颜匆匆打电话到酒店订了位置,回头对苏锦说,走吧,到苏州人家吃蟹,保管让你开开眼。苏锦笑着说,开开眼?莫非蟹和你长的一般大小?柳颜佯怒,猛得抱起苏锦,朝卧室走去,看着怀中女子宛转如水的双眸,忍不住把唇覆上去,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一如雨中的蝴蝶,怯怯的震着翅。胸中涌出无限柔情,吻着她的唇,低声说,那就先让螃蟹吃了你吧。


苏锦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倚湖而建古色古香的阁楼,白肚金爪的正宗阳澄湖大闸蟹,加入话梅柠檬,又放了冰块的黄酒。这些都不足为奇,真正让苏锦震撼的,是吃蟹的工具,铜铸的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也就是以往常在书中看到过的蟹八件。


悠扬的丝竹声中,侍者把蒸熟的螃蟹端上桌。柳颜熟练的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又将细前腿剪开,用蟹钩将雪白鲜嫩的蟹肉钩出开,蘸了调料,笑吟吟的放入口中,得意的嚼着。


苏锦轻咂一口黄酒,酸酸甜甜的冰爽,隔着腾腾热气,她静静的看着柳颜吃光了蟹腿和双螯,又用腰圆锤轻轻敲打着蟹壳,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铜镊取出橘红色的蟹黄。


她突然很心疼眼前专心吃蟹的大男孩,显赫的家世不仅没有给予他亲情,反而在剥夺他爱的权利。她甚至觉得他可怜,除了那张永远刷不爆的信用卡,他还拥有什么呢。她轻轻叹口气,拿起小巧精致的圆头剪正准备吃蟹时,她的眼光无意间瞥到门外,突然火灼般的移开。


柳颜用汤匙舀进蘸料,端起蟹壳正准备大快朵颐,苏锦突然开始使劲的在桌下踢他,那花容失色的脸,那恐惧的眼神,暗示着他的身后有着突来的阴影。他心中一惊,猛然转过身,半开的门外有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盯着他们,冷冷的目光一如那日躺在街头的仇恨。


车开的很快,苏锦坐在副驾上,柳颜则被两个人夹在后座上。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压抑。苏锦把手机攥在手心里,悄悄拨了110,只要对方一动手,她就按下去。按照柳颜的要求,车把苏锦送回学校门口。苏锦来不及转身,车已飞快驶出,昏黄的路灯下,柳颜的脸贴在后窗上,艰难的冲她点头。苏锦下意识的跑了几步,看着车越走越远,最后转个弯,消失在拐角处。她心里有被人抽空的虚无,回头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柳颜可能会在她的生命中从此消失掉,泪一簇簇急促的落下,她慢慢蹲下身,捂住脸,在人海中静静的哭泣。这一天终于来了。


想了许多,哭了很久,告诉自己不再想他,苏锦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沉沉睡去,她总是惊醒,她早已习惯被抱在怀中睡觉的感觉,离开那温暖踏实臂弯,她睡不安稳。不觉又想起柳颜的好,烫烫的泪又顺着眼角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在黑暗中,浸湿她的鬓角,落在枕上,无声无息。


仿佛睡了很久,楼道中由热闹到寂静。


天空是灰色的,人群、建筑、树木,甚至于掠耳的风也是灰色的。所有人都在慢动作的说笑,他们的唇在开合,却听不到声音,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在灰色的背景中,苏锦惶恐而绝望,她飞快的奔跑着,嘶喊着,哭泣着,却什么都听不到。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苏锦的幻觉。


锦,我是柳颜!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时却让苏锦心惊胆颤。他,来做什么?套上拖鞋,站起身,踉跄的扑过去,却犹豫着不开门。


你是来跟我分手的么?忍不住问出心中最担心的,泪凝于睫,却努力不让它们落下。

你,还要我么?他的声音是那样的疲惫,甚至有种绝望中的哀求。


大力的拉开门,他站在那里,拎着黑色的大包,头发蓬乱,额头是新凝成的血疤,眼角、嘴角都有着乌情发紫的淤血,他的脸甚至有些变形,苏锦一下子愣住了,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柳颜。你……


锦,我回来了。他勉强的笑笑,牙齿上都是血渍。他的眼中蔓延着大块大块的潮湿,愈积愈浓郁,终于,顺着面颊淌下。


他在苏锦的怀中哭泣,他哭的很痛,仿佛有很多很多的委屈。苏锦心疼的抚着他的头发,偶尔有泪滑落。她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或许根本不需要安慰。可苏锦知道,柳颜最终选择了她。


一连几天,柳颜蜷缩在这个小房间里,坐在窗台上,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天空。象一头受伤的兽,躲在岩穴,默默舔拭伤口,把怒火掩在心中,伺机而发。柳颜的心中必定有太大的苦痛,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的抽许多烟,但苏锦看到他眼中有怒火在燃烧,明明暗暗,如同他指端红炙的烟头。


五天后,他掐灭烟头,跳下窗台,对正在叠衣服的苏锦说,去买票,我带你回家。他的眼中有着火焰过后的平静,清凉如瓷,含蓄似陶,。


回家?苏锦好奇的问,你家不是在这里么?


他想了想说,是另外一个家。


在宾馆里迷迷糊糊睡了一天,醒来时,已是红日三竿。苏锦试探着问,颜,你不是带我去你家么。


拦了辆车,柳颜和跟司机一搭一搭聊着。苏锦听不大懂,偶尔捣捣柳颜,吃吃的笑着,颜,你的声音好土哦。


这是一个到处有着垂柳的古城,淳朴的民风,厚重的方言,人们漾着笑容,悠闲的骑车走路,安逸的过着日子。


柳颜低下头说,锦,我们在这里买房子过下去,一辈子清贫,你安心么。


颜,你知道么,我总觉得自己是从桃花源里走出来的人,心里净是些散淡无为的念头。苏锦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微微翕动的睫,象仕女手中的团扇。我一直盼着能开间小小的花店,就在街隅,不被人注意,每天零零散散的都是些熟客。累了,一转身,便看到你坐在遮阳伞下,打着字,喝着凉凉的果汁,偶尔冲我抬头一笑。我还想要老式的宅院,也是小小的,穿过弄堂,推开半掩的木门,你便看到我坐在庭院中的织布机旁,抛着梭子,织出结实的粗布来,你会走过来,理理我散乱的刘海,看着我手上的细茧,心疼的埋怨我。我们再养一头痴肥的老牛吧,闲暇时,我们拉着它到山上吃草,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青色的蚂蚱在我们身上跳来跳去,那时,你会偷偷的亲我一下么……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大滴的落在苏锦脸上,她一惊,颜,你哭了么?


见她睁开眼睛,柳颜忙把头别向窗外,苏锦却仍看到他满面的泪痕,眼光疼痛而婉转。她正要伸手去擦拭,车却停了下来,柳颜推开门,兀自走下去,口中说道,傻孩子,我们到了。


这是哪里?

颜,你家莫非是望族之后,否则怎会有如此恢弘大气的牌坊?

颜,怎么进你家还要买票,票面上对峙的两匹石马后那红砖绿瓦处,莫非就是你家?

颜,去你家还需要请这么多檀香去烧么?

颜,你家的仆人亲戚怎么一水儿的光头灰袍,还烫了香疤;

颜,原来你家就是白马寺,锦儿拜见少主持……


装扮成懵懂的少女,故意贫嘴,尽力调侃,苏锦只想让柳颜开心起来,雨霁云开,露出灿烂笑容。却被柳颜在额头敲上一记,板着脸警告,再胡闹,便把你送进塔院里,那儿可是尼姑道场。


太好了,你做和尚,我当尼姑,匹配的很,快把我送去吧。仍是一张明眸皓齿的脸,春色醉人。柳颜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她耳边暧昧低语,等回宾馆再算帐。


去!色狼。苏锦脸上飞出两团霞,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嘀咕,这儿真有尼姑道场?


真有尼姑道场,就在寺东侧的齐云塔院里。


塔一共十三层,黄砖筑成,玲珑挺拔,古雅秀丽。一块窄窄的青石嵌在正方形的束腰须弥座中,上书:释迦舍利塔。


柳颜拉着苏锦,坐在树阴下的石栏杆上,荡着腿,有风吹过,身后的竹林轻轻的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最神秘的就是这塔。苏锦一脸敬畏,这可是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埋葬处呀!是唐僧带回来的吧。


胡扯!柳颜笑着揉揉苏锦的脑袋,《三宝记》里说阿育王把佛骨舍利藏了八千四百处,遍布天下,这里便是一处。


苏锦惊呼一声,却又听柳颜轻蔑的说,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是后人附会古意建成这锦绣斑斓的舍利塔。


你的意思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是,不过用来形容人,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为贴切。柳颜沉默一下,补充道,比如我。


比如你?苏锦捧过柳颜的脸,他曾经犀锐的眼睛黯淡无神,无限心疼的说,颜,讲出来吧,闷在心里,即使烂了,也会做痛的。


良久,柳颜终于鼓足勇气,怯怯的说,锦,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因为我怕说出后,便会失去你。原本想永远瞒下去,可它在心里烫的发慌,寝食难安,挣扎了几日,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其实我没有那么显赫的家世……


嘘!苏锦的纤纤手指按在柳颜的唇上,其实,我能猜出你和她之间真正的关系,别忘记女人天生是最敏感的。但是,男人不能允许女人沉舟侧畔千帆过,女人却愿接受万花丛中过的男人。


你还是我的柳颜,我依旧是你的苏锦,只要你爱我,便足够了。苏锦轻轻擦拭着柳颜的面颊上因为感动而淌下的泪,缓声说,如果闷在心里难受,就到那里去。她指指舍利塔,去讲给佛祖听吧,他会宽容你所做的一切。


谢谢你,锦。柳颜跳下栏杆,奔过去。在尼姑们惊诧的眼光中,扑在蒲团上,抽泣着,久久不肯起身。


苏锦恍恍惚惚的笑着,她有些轻微的眩晕,眯起眼睛,居然有咸咸的液体缓缓流入嘴里。


只是这刻的心,平静如水。


柳颜找到住持,捐出他从那个女人那里得到的最后一笔钱,他在这里,在佛的面前,用种决绝的姿态,与过去做个了断。


走出寺门,他对苏锦说,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柳颜让车远远的停在路边,指着一片破旧的民居,对苏锦说,那儿曾经有我的家,由于贫穷,母亲跟人跑了,考上大学那年,父亲借不来钱缴学费,躲在那个拐角处,跑出来被车轧死,他原以为这样死后可以给我凑一笔学费,只是不曾想到肇事车跑了。

大一时,我穿着父亲的衬裤,四处打工,直到遇见那个女人。有时我也恨自己那么窝囊,甘心被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妇人包养,可怎样的下定决心都无法走出那个怪圈,我知道,这是贫穷在作祟,是贪图享受的虚荣心在作祟。我养过一只雀,喂昂贵的饵,我对它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在这金丝笼子里,耗尽生命。一天,我打开笼子放了它,我说飞吧你自由了,可是它却在空中打个旋,又飞进笼子。我笑着它,眼泪却迸出来,它和我一样,都是贪图着安逸,不知羞耻的牺牲尊严去换取主人廉价的施舍。


你拯救了我。柳颜回过头,面颊上是长长的泪痕,我会报答你的。


在苏锦的劝说下,柳颜搬出那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住进苏锦在五楼的小单间。那日,他们开了瓶香槟,庆祝从此的崭新生活。不知是谁先说起要为花店宅院耕牛织布机而努力,两人都情不自禁的哭出声,拥在一起,。


写作一旦沦为谋生的手段,骤生紧迫感,柴米油盐把闲情逸致烧的干涸龟裂,一丛丛的才思和灵感荡然无存,计算篇幅字数,刻意模仿雕琢,盲目的堆砌拼凑没有激情没有文彩的文字,以图早日换取稿酬。这在兵法上叫贪功冒进,若再遇上时乖运蹇,一败涂地算是侥幸,失去上将首级才是应当。


先是柳颜经常合作的两家杂志由于某些原因先后被迫停刊,紧接着辛辛苦苦写的稿子全被退回,一连几个月没有收入,衣食住行全靠苏锦每月不足两千的薪水,柳颜心中愤懑,急怒攻心,又大病一场,苏锦为了照顾他,被扣当月奖金,两人的经济一发紧张起来。


苏锦心里也焦急,但不是为了钱,而是怕长此以往,生活压力和寂寞乏味的写作会让柳颜的身心都出现问题,她建议柳颜去找工作,每月三百也好,五百也罢,只要他过的充实,哪怕倒贴钱都无所谓。


柳颜却火了,他第一次那么大声的吼着,你看不起我么?你逼我去工作么?苏锦,你真当我一无是处么?你别忘记我是本科辍学,你让我做什么?酒店的服务生还是吧台收银员?你别忘记我就是在那里被人包养的!我再不会回到那种地方,那是我一生到死都擦不掉的耻辱!我不会去工作,我要写一辈子的字!


你着急,我不急么。他的声音渐渐嘶哑,我整宿的失眠,在黑暗中感到恐惧,我经常梦到自己滑下深渊,快速而眩晕,却叫不出声,拼命的伸展着两手两脚,想要抓牢一切能够挽救自己的东西,抓到手,却是空的,我每夜都在经历着死亡。


他无力的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着,求求你,锦,不要逼我,不要看不起我,让我安心

的写下去,我一定会成功的,相信我……


苏锦泣不成声,她也跪下来。她觉得自己错了,她为柳颜放弃一切追随着她而感动,却忘记柳颜由一掷千金跌落为困窘失意,心态的转换需要时间,忘记了钱是男人们的尊严。她错在没有站在柳颜的位置去想问题,一时无知的任意,反而戳中爱人心底最柔软处,血淋淋的撕开他的旧创。


悔恨让她不觉中咬破下唇,鲜红的血大滴涌出来,和着泪水,辗转落在柳颜的手背上。柳颜先是一惊,旋即轻轻吮吸着她的唇,腥甜的味道在两人口中弥漫。柳颜的吻开始变的炙热疯狂,他把苏锦压在床上,紧紧的扣着她的手。当身体进入的一瞬间,他哭了,他说,锦,我会失去你的。


眼见入冬,苏锦心中暗暗起急,她和柳颜连件象样的冬衣都没有,思量再三,她瞒着柳颜,悄悄的在一家广告公司寻了份文字策划的兼职,每月能凭空多出近千块钱,添置几件衣服。她想自己辛苦些,为柳颜创造一个环境,可以安心写作。


广告公司是私人开的,分工不甚清楚,苏锦去交稿时,偶尔也会被老板拉去陪客人吃饭,碰上不怀好意的客户言语举止间稍有挑逗,便沉下脸,起身便走,留下老板在后面解围。


那日,又是陪客户吃饭,两个道貌昂然的老板对卖酒的小姑娘话语下流的挑逗着,起初苏锦还是忍耐着,后来实在坐不下去了,推开杯盏起身要走,却被身边的客户拉住了,仗着几分醉意,把苏锦使劲朝自己怀里拽,手胡乱的磨蹭。苏锦的头里轰的一下,骂声流氓,挥手抽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推倒在地,重重的撞在门板上,眼前一阵昏暗。那人仍不依不饶骂着,走过来撕她衣服。公司老板见势不妙,过来拉扯,却被那人一脚踹倒。


那人龌龊的笑着,肮脏的手朝苏锦脸上摸来,苏锦挣扎着,绝望的闭上眼睛。这时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几个膀扎腰圆高大魁梧的年轻人冲进来,把那人掀倒在地,最先闯进来的,大骂一声,操起桌上的酒瓶,冲那人脑门上摔去。其他人一涌而上,七八只脚使着劲在那人身上乱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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