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写了一篇亦舒的,留言中一位朋友提到了当年亦舒喊话琼瑶,水平太low,好吧,现在对琼瑶,大家真是挖苦的很多很多,这仿佛成了一种主流正确,不容反驳。
琼瑶的书,现在看,确实有点尴尬,
尴尬在哪呢?除了她个人原因偏好的婚外恋洗白小三之外,主要还是在于故事场景人设的老套,以及高强度的抒情,我觉得这主要跟时代有关系,那个年代的人感情比较内敛,所以这种狂热激烈的爱情表达让人向往,纯爱小说从琼瑶时代到现在已经发展到好多年了,青春少女的理想自我投影和理想男人的投影都发生变化了,比如《楚乔传》这种塑造
“貌似强悍的女主角”
和
看似更加离奇复杂的情节(当然本质还是玛丽苏)。
但是,就言情小说这个领域来说,琼瑶有琼瑶的好,这种好也是老派的好。
我记得韩寒以前说过琼瑶,琼瑶的歌词比她的剧写得好,《窗外》这本书也还可以。
《窗外》被说得很多,我今天聊聊琼瑶另一本书《鬼丈夫》,这本书不是琼瑶原作,是根据电视剧剧本和短篇小说《禁门》改写的,由琼瑶秘书代笔,但是基本可以看做是琼瑶作品,跟电视剧基本一样的。
在这个剧里,或者大家可以感受下琼瑶其实没有大家嘲笑的那样糟糕。
《鬼丈夫》不俗套,它是一本
几乎没有三角恋
的书
(三个男人都喜欢女主,但是很快男女主定情,不干旁人的事了,男主这边没有也另外的姑娘扑过来),这在哪怕今天的言情小说里都是很少见的。
故事很简单。男主和女主从小指腹为婚,但是
男主的父亲意外失手杀了女主的爸爸
,女主的寡母孤零带着她在舅舅家寄生,深恨男主全家,而男女主长大了后重逢了,知道了这段恩怨,痛苦不堪,
经过很多挫折,才说服女主母亲放下仇恨
,成全有情人,
结果,
男主的祖母曾经赶走过家里的一个跟她侄儿私通并怀有身孕的丫头,这丫头被赶出去后疯了,生了个女儿,这女儿长大了后回来复仇,放火要烧死男主一家,
烧的男主毁容了
,男主不愿意再见女主,谎称自己死了,女主最后要抱着灵牌嫁给他,做未亡人,毁了容的男主躲在女主住所附近,默默的守护着她,最后大团圆结局。
这个故事,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太老套了,但是仔细一想,这里面调动的元素是很多的。
前半段世代仇恨,《罗密欧与朱丽叶》,后半段就更多了,《简爱》是不是有点像,毁了容的罗切斯特,疯女人放火,还有《歌剧魅影》的影子,但是我觉得琼瑶应该借鉴的是1937年的电影《夜半歌声》,男主被毁容了,最后女主瞎了,也看不到毁容的心上人了,而琼瑶的笔下,女主角乐梅也夺过刀子欲自残双目,被男主夺下来作罢。
这是老派言情的人的作风,包括亦舒也常如此,《我的前半生》借鉴张爱玲《倾城之恋》的地方不要太多,涓生与子君的名字还是来自于鲁迅哩!
虽然写得是通俗小说,但是有致敬经典的意思。
但是如果只看到调动元素的成分,那还是小看琼瑶了
,《鬼丈夫》设定在民国时期,封建迷信的东西破一半留一半的时候,琼瑶作为一个多产作家,对时代的掌握和写“情”的功力和技巧是很成熟的。
女主的母亲之前反对女主跟男主结婚,一方面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一方面是时代观念的不同,女主跟男主是自由恋爱的。
“你居然敢跟我比?”她的脸色冷得像一座化不开的冰山,眼底却跳动着愤怒的火焰,语气里满是傲然、鄙夷和不屑:“我同你爹是凭媒妁之言,听父母之命,从小定大定,正式下聘,到大花轿来迎娶,一步步规规矩矩,多幺的慎重其事。洞房花烛,我与你爹才生平第一次见面,婚后相敬如宾,一点一滴的把感情培养起来。哪里像你?学那些戏曲小说里头不正经的浪荡女子,私相授受,暗中偷情!你的心灵已经玷污了,那就如同失节,还大言不惭什幺守身如玉,还敢跟我相提并论?你简直侮辱了我和你爹!”
戏曲中的女孩子都是失贞洁的,但是意外的在后面,女主跟男主根本连亲吻都没有过,但是她以为他已死的时候,死也不肯嫁给别人了,她还是要嫁给他,所以她母亲所谓的“淫奔”都被击碎了。
但他(男主)垂头坐在那儿只是不说话,久久才荒凉而无力的挣出一句:“那就让她抱牌位成亲吧!”
而这时候失控的是女主的母亲,她太知道做寡妇的滋味了,她不想让乐梅再做了,这里的前后对比冲击是很大的。
只有这样的设定才有这些出彩的细节,
以极喜写极悲,形成对比,半开放不开放的时代,女子才能溜出去跟男人接触,而抱着灵牌成亲这样的悲惨场景也大致符合时代认知。
其次,“
面具
”这个连贯性道具的使用,男女主角第一次见面是祭祀狩猎场面,男主带着面具猎杀猎物,这面具出现的合适,符合场景和时代。
男主被火烧毁容了,也带着这个面具,而女主跟灵牌成亲后,无意中深夜里看到了被毁容的男主,以为是见到了丈夫的亡灵,每天痴痴的等着鬼魂的到来,有一日不巧遇到了,男主撒谎说是他家的老仆人,面具是少爷死之前送的,女主本来因为亡灵不在,而失去寄托,痛苦不已,但是听了这番话,又跟这个老仆人亲近起来了,因为他知道关于她丈夫更多的曾经。
这个地方处理得非常出色,对女主的“痴”表现的极有层次感。
最开始,男主躲的地方,被家里人说有鬼,女主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好奇,而好奇的原因是因为她思念男主,总想着有一日亡灵会来到跟前,聊解相思之苦。接着,丫鬟深夜看到了面具之幽灵,吓的要死的时候,女主却充满了雀跃,
世上有鬼,她的相思就有了可寄托之处。
再然后,她无意中戳破了亡灵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失落,那面具再次发挥了作用,连接了彼此。
他的旧东西,他的旧故人,就是她感兴趣的,就好比《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最后去了完治的家乡,她想看看她爱的完治曾经待过的地方一样
,《鬼丈夫》里这个女主,之所以会对这老仆人有兴趣,就是因为她丈夫的面具在这个人手上,于是她纠缠他,想从他嘴里得到关于丈夫的过去,以及认为这个老人家呆在这鬼气深深的地方,能够通亡灵,让他传话。
“面具”的使用,一方面为故事的继续发展买了下线索,推进了故事线,一方面加强了女主痴情的力度,而且这段故事中,
“鬼”这个东西,出现在民国的旧宅子里,多么的符合观众的口味啊。
而在女主为了这个面具神魂颠倒的时候,男主心里充满了痛苦,一方面怕暴露身份,一方面又有自己的感情需求,想借用老仆人的身份靠近心上人,一方面想短期内安慰女主,不忍见她难过,另一方面又怕她因为有了寄托,而一直不得走出泥潭,没有改嫁的那天。
这样的处理,极符合人的真实心理,这种痛苦是能传递的,
这里可见琼瑶的好文采,也就是韩寒说她的歌词写得好的表现。
女主问老仆人,男主在阴间过得好不好的时候,男主说~
从你去祭坟哭墓,当场要撞碑殉情,到你了无生趣,一病求死,最后你决心守寡,抱牌位成亲,他全都知道!你在陽间心碎,他在陰间断魂,可是他又无法可想,你说,他怎幺会过得好呢?
洞房花烛夜,你说喜字成双,连绣屏和荷包皮都成对,可是,你形单影只。
你们两个,一是孤魂野鬼,处境可悲,一是葬送青春,处境堪怜,而你的多情又使他牵挂,使他放不下,迟迟不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琼瑶常爱在书里填词,这本书里也有这样的句子。
男女主角互相酬和的相思句,都以数字连缀,同时切合相思和鬼意,这里依然是致敬经典,仿用的是卓文君的《怨郎诗》,不过改成了纯粹的深情相思。
一月梅花迎风颤,二月风筝线儿断飘零零,三月桃花随水转忽匆匆,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重九登高看孤雁,十依栏杆百声叹千言万语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