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世界,犯罪全球化现象错综复杂,但以下方面的表现尤为突出。
第一,恐怖主义成为当前最令人恐惧的全球犯罪问题。
恐怖主义在现代演变过程中,一直伴随着民族主义运动,成为反抗殖民统治的一种方式。在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在英国与北爱尔兰等地区常常发生的恐怖袭击案件,反映出恐怖主义被用来当作争取民族独立自治以及引起国际社会关注的一种方式。可以说,这种样式的恐怖主义仍是民族国家时代的产物。
在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恐怖主义的语义似乎获得了新的维度和演变,恐怖主义开始超越地方语境而变成了全球化现象。虽然“文明冲突论”为这种全球恐怖主义提供了文化解释的语境,但是,更重要的是全球信息媒介使得恐怖主义变成了一个可以直接视觉化的影像。“两架飞机直接撞击世界贸易大厦双子楼”的视觉冲击透过全球化的大众媒体传遍世界,后来“恐怖的媒介化”变成了“媒介的恐怖化”,恐怖分子开始利用大众媒介甚至互联网来进行恐怖主义的宣传、动员和组织实施活动。虽然恐怖袭击可能由不同的宗教信仰者或者具有不同政治信念的人发动,但是,当前世界局势表明极端伊斯兰信仰是全球恐怖主义的策源地。“伊斯兰全球圣战”是这种新恐怖主义的基本理念和精神。最近发生在法国的两次恐怖袭击,都表明这种新式恐怖主义继续蔓延全球,并造成全球性的犯罪恐慌。
第二,网络犯罪变成全球化产业。网络犯罪是一种新型全球犯罪现象。
伴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信息全球化,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日益成为重要犯罪手段和工具。虚拟的网络空间成为犯罪天堂,因为这个由计算机程序代码构建的社会空间不受现代法律形式的直接规制。Web2.0的运作模式,使得犯罪的空间界面超越领土限制,由此,犯罪活动可以穿透现实物理空间而游走全球。因此,像色情、卖淫、诈骗、诽谤等很多传统的犯罪活动从现实世界漂移到虚拟网络世界,这种现象可谓“新瓶装旧酒”。但从早期的计算机犯罪到现在的网络犯罪,发生的更重要的犯罪变迁现象,就是互联网而不是计算机改变了犯罪的模式,计算机现在只是网络终端而已,而互联网的技术逻辑与行为模式却塑造了犯罪的社会选择模式,像黑客犯罪就是例证。网络犯罪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产业化,很多犯罪集团及组织就利用互联网实施获利性的犯罪活动,尤其是借助黑客的技术手段,实现跨国犯罪,比如,全球点击欺诈产业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第三,跨国有组织犯罪已经变成突出的全球问题。
黑手党或者其他黑社会组织一直是各国政府犯罪打击的重点对象。在现代社会早期,有组织犯罪现象的跨国化是比较少的,因为民族国家的领土限制和交通不便。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扩散,以及交通运输与通信技术的发展,跨国有组织犯罪越来越被普遍化为一个全球性的治理问题。跨国犯罪组织实施的犯罪或违法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走私、贩卖人口、毒品制造与分销、跨国卖淫、核武原料或军事武器交易、洗钱、地下钱庄、偷渡边境、赌博业等等。当今犯罪组织跨国化、全球化的一个重要趋势,就是利用合法企业形式来实现犯罪活动,跨国公司的犯罪活动就是其中突出的例子。与此同时,犯罪组织与互联网技术的结合,也是跨国有组织犯罪演变的一个重要趋势。借助互联网和信息技术,各种犯罪组织相互连接演变成一个全球化的犯罪网络。
第四,全球金融犯罪的崛起对世界经济秩序构成重大威胁。
金融犯罪是现代货币经济的产物,并伴随经济全球化而扩散到世界各国。现代金融犯罪已经从早期伪造货币或票据,发展到内幕交易行为、洗钱行为和其他操纵证券市场的行为。现代货币的全球流通,尤其是电子金融工具的出现,使得现代金融犯罪可以跨越民族国家的边界,像黑客对金融网络系统的入侵和攻击就是全球金融犯罪的新趋势。此外,跨国公司也是全球金融犯罪的重要运作架构和媒介,像离岸公司常常被用来实施洗钱等金融犯罪。而且,恐怖组织或其他犯罪组织也会利用公司的合法形式来进行资金的筹集、划拨和投资,从而维系其自身的运作。因此,全球金融犯罪与其他犯罪现象相互交织,在促进其他犯罪活动同时,也被这些犯罪活动所支持。
第五,生态全球犯罪已经引起世界关注
。环境问题的全球化是伴随着经济全球化的产物,现代西方社会的环境问题与危机,随着现代性的全球扩张而传播到世界各地。环境问题的全球化,一方面是全球经济发展的自然结果,因为世界经济体系的分工,发达国家的一些落后和造成环境污染的产业被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自然使得造成西方社会环境危机的产业污染向非西方的国家和社会扩散。另一方面,由于地球生态系统的一体化,在发展中国家制造和产生的污染和环境破坏结果,同时可能对西方国家的环境产生影响,反之亦然。此外,西方环境保护运动,在全球大众媒体的塑造下,强烈影响到全球消费文化对于环境问题的关注。与此同时,全球政治层面对世界发展的环境问题关注,已经促进世界各国对环境保护形成共识,并采取全球行动措施。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西方犯罪学理论最近兴起了绿色犯罪学的思想潮流,并提出生态—全球犯罪的概念和问题,试图从生态正义角度,将危害自然的人类活动犯罪化。在绿色犯罪学看来,跨国生态犯罪主要包括三个重要领域: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废物和污染。在当前全球生态犯罪中,跨国公司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为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跨国公司利用发展中国家环境保护意识薄弱,对其环境资源进行掠夺和破坏,比如,破坏热带雨林,推广转基因作物,或者进行跨国垃圾贸易,等等。与此同时,全球媒体对这些环境问题聚焦,已经引起全球观众对上述生态—全球犯罪的关注,并引发相应的环保抗议行动。
第六,全球犯罪化与国际刑事立法
。犯罪全球化离不开全球犯罪化,因为犯罪的定义和标签是社会沟通的产物,即犯罪化的结果。因此,在全球层面形成某种禁止制度,是全球犯罪化的重要表现,比如:《联合国宪章》第七章关于和平之威胁、和平之破坏和侵略行为的禁止规定;《世界人权宣言》中关于奴役、酷刑、歧视等的禁止规定;《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中关于奴隶、奴役、强制或强迫劳动以及关于鼓吹战争宣传,鼓吹民族、种族或宗教仇恨的禁止规定;《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对种族灭绝行为的禁止规定;《禁止酷刑和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公约》对酷刑、非法拘禁和审讯等行为的禁止规定;《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海盗行为、海洋环境污染的禁止规定;《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及其补充议定书中关于有组织犯罪、洗钱、腐败、贩卖人口等问题的禁止规定;《联合国禁止非法贩运麻醉药品和精神药物公约》对毒品贩卖行为的禁止规定;《国际法院规约》《国际法庭宪章》《远东国际法庭宪章》《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宪章及其法庭判决书中认可的各种国际法原则》《前南斯拉夫国际刑事法庭规约》《卢旺达国际刑事法庭规约》《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等国际公约对战争罪、危害人类罪、种族灭绝罪和侵略罪的禁止规定。
上述的国际刑事立法,反映了国际社会对于某些严重危害全球社会共同体利益的行为进行犯罪化,并透过缔约国家履行国际条约义务的形式,转变为相应的国家刑事法律制度来实现犯罪的预防与控制。此外,一些地区性的犯罪化措施对全球犯罪化也具有促进作用,如欧盟的《网络犯罪公约》对于推动全球层面打击网络犯罪,起到了很好的示范和借鉴作用。
第七,刑事司法与犯罪控制的全球化
。在民族国家崛起的过程中,犯罪控制逐渐被国家所垄断形成一整套国家刑事司法制度,即一个民族国家,一部刑法典和一套刑事司法机构,比如,警察、监狱和法院的国家化,使得控制犯罪的合法暴力完全被国家垄断。二战之后,对国际战犯的审判,如纽伦堡审判和东京审判,开启国际刑事司法制度的先河。后来南斯拉夫国际刑事法庭、卢旺达国际刑事法庭的建立和运作,尤其是国际刑事法院的建立与运行,标志着国际刑事司法制度的不断完善。由此,以民族国家制度为基本架构的国家刑事司法体系与国际刑事司法制度就构成了当前世界犯罪控制的“威斯特法利亚双重奏”体系。
不过,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对上述的犯罪控制模式产生很大的冲击和挑战。首先,国家对犯罪控制进行垄断的合法性遭到质疑,大量非国家的行动者开始参与犯罪控制,比如社区、公民个人、商业化的安全企业和跨国安保公司等;其次,面对日益增加的犯罪风险,传统刑事司法运作的有效性也遭到质疑,由此,以保障个人权利为导向的刑事司法模式,向预防犯罪风险的“控制文化”模式转变;最后,面对跨国化、全球化的犯罪问题,以民族国家领土管辖为原则的犯罪规制模式面临着合法化危机,一方面传统民族国家法律难以有效应对全球犯罪,另一方面西方国家借打击全球犯罪的名义,对其他发展中国家实施军事打击和侵略,以维持其全球霸权。正是上述全球化的挑战,使得全球化的犯罪控制变成一种可能选择,但如何有效整合现有的刑事司法制度架构,应对当前犯罪全球化的挑战,仍存在各种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