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腐败导致雾霾加剧？南台湾pm2.5屡破百引关注
特约撰稿 | 霍安治（台湾） 编辑 | 陈祥
本文节选自《一个天空、两个台湾：源自各方利益的雾霾》
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7年第9期总第610期。
台湾的PM2.5指标分为十等级，最严重的第十级（浓度超过71微克/立方米）在警报时以紫色表示，俗称“紫爆”。近年来，北部空气污染状况稳定，但中南部“紫爆”雾霾日数居高不下，PM2.5经常破百，抬头不见远山高楼。2017年2月，环保团体在台中与高雄举行“反空污找蓝天抗暖化大游行”，抗议台湾中南部日益恶劣的空气污染。台中反空污大游行总召集人叶光指出，南北空气污染差距已经使中南部民众沦为“次等公民”。以台湾中部的大安溪为界，一个天空，两个台湾，“一边是蓝，一边是黑”。
环团要求当局提出改善中南部空气污染的具体方案，“环保署”指出已有各种抑止空气污染的环保政策，法令彰然。当局仅泛然宣示各部门将盘点具体措施，举行公听会取得民间共识，官腔与口号全无交集，难有具体成果。
台湾的确有一套监管空气污染的周全法令,它在空污最烈的1990年代大发神威，使台湾的天空起死回生。然而，在20年后的中南部，法令在各方利益纠葛中逐渐失去效力，这才是中南部的“紫爆”雾霾一发不可遏抑的主因。政治改革不是高喊争取“呼吸权”的环保团体所能推动的，反空污大游行注定很可能沦为口号之争，中南部的空气污染也将成无解怪圈。
△2017年1月21日，本文作者摄于台北市区，校门口高挂的电子显示屏警示当天空气不佳。
台湾在1990年代治理空污的成功经验，有力折射出今日空污整治的欲振乏力。
“环保署”将空污区分为悬浮微粒（PM10）、二氧化硫、二氧化氮、一氧化碳与臭氧等五大类主要污染物，来源主要为化石燃料燃烧与地表扬尘。扬尘可以藉由管制工地与道路洒水等方法以勤补拙，化石燃料燃烧的减少则牵动经济民生，最为棘手难办。
化石燃料燃烧区分为工厂排放之“固定污染源”、汽机车排放之“移动污染源”。环保部门原本由查缉着手，追着黑烟跑。对工厂“固定污染源”，环保部门自1989年起使用直升机监视工厂排放，1990年起进一步进行“烟囱排气检测”，将全台3000余根烟囱逐一造册列管；对于车辆“移动污染源”，则自1990年7月实施“二期排放标准”，严格管制污染最烈的柴油车辆。当时，烧柴油的卡车公交车总是大喷黑烟，俗称“乌贼车”，新的排放标准由一氧化碳、碳氢化合物、氮氧化物，到粒状污染物都有详细严格的排量限制，大幅净化原本乌烟瘴气的大街小巷。
追缉黑烟是消极的“管末控制”，而要成功控制空污，必须由源头着手，改善燃油煤炭等化石燃料。1986年7月，当局下令三大都会区的车辆限用含硫量0.5%之低硫燃料油，果然大幅降低二氧化硫排放。二氧化硫与氮氧化物反应产生的“二次气胶”占PM10的20%，燃油管理同步改善了悬浮微粒污染。至2012年，全岛车辆的汽柴油含硫量限制到0.001%。
工厂燃料则以开征“空污费”改善。工厂使用高污染的石油焦与劣质原煤，原本就是捡便宜，因此沉重的空污费是改善工厂燃料的不二良方。课征空污费之后，高污染的石油焦在台湾几乎绝迹，燃煤工厂迅速放弃含硫量高的劣质原煤，燃油电厂则改用低硫高蜡残油。重税更进一步逼迫工厂争相加装排烟脱硫设备。
由源头成功管住燃料品质，环保部门的“管末控制”就更起劲了。凡被认定为“固定污染源”的工厂必须申请设置与操作许可证，使工厂污染物排量无所遁形。而“移动污染源”之汽机车排放标准也日益严格，由1990年的第二期排放标准一路力推到2012年的第五期排放标准，另辅以汽机车的排气检验。路边稽查更是由尾气一路管到停车不熄火任由发动机空转的怠速，严格度不亚于欧盟。虽然汽、机车售价因为严管排放而大幅提高，却将尾气排放污染压到最低。
行有余力，当局又以优厚奖励推动电动与天然气动力的环保车辆，尽管民众换车意愿有限，还是有大量公交车改为油电混合动力，上万辆计程车改以天然气为燃料，进一步降低排气污染。车水马龙的台湾马路今天已见不到黑烟，闻不出油烟味。
经由源头与管末双管齐下的整治，五大类空气污染物中的二氧化硫、二氧化氮与一氧化碳得到有效控制，PM10更在2002年达到全台品质合格的惊人成就，只有来自光化学烟雾污染的臭氧仍无法有效控制。
可惜，PM10在2002年卷土重来，席卷了中南台湾半壁天空。新一波汹汹而来的空气悬浮微粒不再来自经济飞速成长，而是政治腐败的产物。
中南部政坛一向由派系揽政，故黑金横行。1997年至2001年的历次地方选举中，民进党夺得中南部各县市政权，造成“北蓝南绿”政治版图，民进党同样在黑金派系之中高速腐化，环保监管随之堕落。
2014年，台湾最南部之屏东县爆发黑心油奇案，轰动全台。一位老农与臭气冲天的馊水油黑作坊为邻，连续5次向屏东县环保局检举，环保局置若罔闻。多次检举无效后，老农远道北上当时蓝营执政的台中，向台中市警察局跨区报案。台中警方远道搜证，才查破此案，追查出黑心油流向顶新等若干著名食品大厂，震撼一时。
屏东黑心油案的深入追查，进一步揭破中南部政治的黑暗。经营多年的黑作坊规模庞大，未进行工商登记，只办有“临时工厂登记”，固定污染源的登记与追查更是付之阙如。屏东县卫生局在案发后宣称曾对这家黑作坊进行十余次稽查，只是稽查员能力不足，没查出这是一家黑作坊。事实上，卫生局对黑作坊的供货状况了若指掌。案情滚大后，“卫福部食药署”发文指示稽查黑心油往下游所去用户，电邮机密公文一到屏东县政府，就被一字不漏传真给受查厂商，使不法商人能预先准备。更离谱的是，对如此嚣张的公开泄密舞弊，审检机关最终只以泄密人员之个人业务过失轻判缓刑了事，不敢深入追查其中黑幕。
台湾中南部政治的腐败使1990年代建立的空污监管体系失去效力，连每天弥漫乡野的刺鼻臭味都无法有效整治，遑论PM2.5。中南部偶尔也有严查空污的大动作，背后又是重重黑幕。2016年10月，台塑集团位于彰化市郊的台湾化纤彰化厂关厂，该厂多年来被指控为彰化空污的主要源头。2016年，彰化厂的汽电共生厂之燃煤固定污染源操作许可证即将到期，台化向县政府送件37次，县政府却以环保为名刁难卡关。许可证办不下来，台塑只好忍痛停炉关厂。媒体却查出这次环保大胜利另有隐情，原来彰化厂位于彰化新市区预定地，土地开发利益无穷，这才是环保能够战胜台塑的主因。环保大动作没有诚意，连老天爷都不赏脸。台化彰化厂于10月7日关厂后，彰化的天空居然一连十天“紫爆”，PM2.5冲到90微克/立方米，无情揭示了台湾空污整治的僵局。
中南部日益劣化的空气污染，总是被简化归咎于几个重工业的指标大厂。台中有全世界发电量最大的台中火力发电厂，公认是中台湾空气污染元凶；云林有俗称“六轻”的台塑集团炼油裂解厂与发电厂，一个工业区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占全台总排放量1/4；高雄更是石化厂、钢铁厂扎堆的重工业区，空气污染居全台之首。然而，台化彰化厂的关厂有力证实空污的真正推手并不是千夫所指的少数指标大厂，而是数以万计靠金权打点得以尽情排放污染微粒的大小工厂。政治的败坏使空污管理在中南部成为国王新衣，雾霾自然连年“紫爆”。
多年来，环保团体一直呼吁在中南部进行“空污总量管制”。空污总量管制自然要紧缩排放总量，但2015年6月公告实施的《高屏地区空气污染物总量管制计划》，许可排放的数量居然比现有排放量高出一倍，形同立法认同增加雾霾。以攸关PM2.5的“总悬浮粒状物”（TSP）来说，2015年官方登记的高屏地区实际排放量为9485吨，总量管制计划的认可排放量竟高达16111吨。
大失所望的环保团体多次发动抗争，在高雄市政府前示威痛斥当局“越减越肥”、“骗很大”，呼吁高雄市长陈菊不要“装睡”，但当局置之不理。2017年2月的反空污大游行，取消高屏空污总量管制是游行的重点诉求，但一部恶法仍屹立不摇。
台湾南北失衡的“紫爆”雾霾源自政治，而非单纯的环保问题。现实的政治利益总能压倒民众的呼吸权，台湾雾霾因此难以解破。不过，当局虽然治霾无方，却以雷霆霹雳手段解决了“紫爆”问题。2016年12月，“环保署”以新制之AQI空气品质指标取代PSI空污指标，AQI新指标则到150才会以紫色标示。台湾的PM2.5一般在70到100，过去十年间只有6天曾出现PM2.5超过150的极端污染，AQI新制将使“紫爆”绝迹。
民众看不懂PM2.5的具体数值，只以空污警报的颜色直观理解空污程度，见到紫色就知道PM2.5爆棚。环团痛批新制将民众习见的“紫爆”预警变相取消，是“粉饰太平”的“鸵鸟心态”，但当局置之不理。“紫爆”一词不再见诸报端，当PM2.5超过70时，警示色仍然是在原PSI指标中低于紫色一等的红色，有力发挥安定民心的功能。至少，在民众尚未习惯“红害”（台湾媒体新用词，代替“紫爆”）一词之前，台湾当局解决了“紫爆”问题。
新媒体编辑 | 丰泽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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