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街头｜万师傅走了

市政厅 · 公众号 · · 2019-10-05 09:13

正文

我和万师傅有些人情往来，但仅限于偶尔送些吃的喝的。万师傅托我办过事。事没有办成，好在他表示理解。万师傅太太身体不好，平日不大出门，有时候垃圾装在袋子里，放在门口，如果我路过，就顺手带出去扔掉。有几年，他太太的病情变严重了，不时有救护车停在楼下。这些事情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万师傅的睡眠不好，烟瘾又大，深夜甚至凌晨都会有烟味从楼下袭来，一开始我们只好爬起来关窗户。孩子出生后，我跟万师傅提过一次。万师傅立时脸红了。

万师傅的病和抽烟有直接关系。那几年他太太的病情逐渐有好转迹象，但万师傅自己的身体眼看着一天天差下去了。先是麻将不搓了，后来头发也不染了，慢慢到自行车和电瓶车也不能骑了。外孙女来看他，都是自己背着书包，下了公交走过来。

对我们来说，小区只是个落脚的地方，绝对没有心理准备要在这里经历任何沉重的人际关系。如果不是有生老病死，时间就只是一种物质。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尽管如此，万师傅还是小花园里的常客，一群老人在那里高谈阔论，他的声音还是高而清晰的。渐渐他只是坐在那里，不太出声。我带孩子到小花园，总要先跟万师傅打个招呼，聊上几句——主要是孩子要和他聊上几句。

当中，如果我回家取东西，就把孩子托给他。我的意思是让孩子自己玩，请万师傅留心一眼，不要让他跑出花园的范围。但凡这种时候，万师傅总是把孩子叫到身边，让他待在自己眼到手也能到的地方。

超过常态的人际关系，总是从托付开始的，哪怕只是请一个人照看孩子五分钟。

前年冬天，万师傅肺上长了一个水泡，引起呼吸衰竭。去年春天，眼看天要热了，才看他偶尔出门，脸色愈发不好。万师傅指指胸口对我说，烟抽得太多了，很惭愧的样子。

万师傅太太如今可以拄着拐杖去打麻将了，但万师傅的身体彻底垮了。去年年底，我们说起，不知道万师傅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接下来几个月，万师傅没有露面。熬到今年天气暖了，他的身体有所好转，能出门了，我们才松一口气。

有一次，孩子在小花园碰到万师傅，照常跑去跟他打招呼。万师傅缓慢地停下来，长久地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他，那情形像是一组慢镜头。对视久了，孩子有点扭捏，但一直不肯走，要等万师傅回答他的招呼。他们之间横亘着时间的海洋，越来越深广，但一方并不自知。

关于搬家的谈话后不久，上海就到夏天了。万师傅去世的时候，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虽然并非没有预兆，我们也注意到有救护车来过楼下，但万师傅走得那么快，很出乎我们意料。不是总说呼吸有毛病的人喜欢夏天一些吗？

那天我在窗前晾衣服，看见一辆小面包车开来，停在楼道口，司机从车里搬出几只花圈。我把手头的毛巾展开，拉平，挂在衣架上，心想万师傅不用再担心我搬家的事了。

万师傅家门口的墙皮脱落了。因为这张照片，我才意识到，门原来是嵌在墙上，并且与墙面齐平的。如果你不打开它，它就是墙的一部分。

十字街头｜楼下的万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