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笔感恩为哪般——思忆张奠宙先生

作者 | 殷堰工

当我在朋友圈里得知张奠宙教授仙逝的消息时，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官媒报道：“我国著名数学教育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张奠宙先生，于2018年12月20日中午12时逝世，享年85岁”。短短的几十个字，真让人一时难以接受，悲痛之情，莫可名状。

情感使然，有意梳理了一下张奠宙先生不同凡响的业绩：1995年获全国优秀教师奖章；1997年获全国教师奖（曾宪梓奖）一等奖。在此期间的1995年至1998年，出任国际数学教育委员会执行委员，这是中国人第一次进入国际数学教育的领导机构。1999年，当选为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他遍访欧美亚洲国家，开展国际数学合作；他殚精竭虑凝练中国数学教育的实践经验，系统总结了中国特色数学教育理论体系；他注重对接国际规范，带领中国数学教育走向世界，在最大程度上打造出具有中国特色、世界水平的数学教育品牌，让中国数学教育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作为我国数学教育学科的理论奠基人之一，1986年以后，他主持教育部数学教育高级研讨班15年，是国家普通高中数学课程标准研制组的组长，著有《中国数学双基教学》《数学教育的中国道路》《数学方法论稿》《数学教育概论》等10多部，其中，后两部已成为国内师范类大学数学系重要的数学教育教材。

张奠宙先生自喻是数学、数学史、数学教育的“ 三栖动物 ”，这一点（三栖学者）在数学界得到了普遍认同。如果从张先生的人生轨迹看，与其“数学、数学史、数学教育”对仗的似乎用“教师、教书匠、教书育人”不仅是公正的，而且是贴切的。

张奠宙教授，无论年龄还是学识，都是我的长辈和老师。更重要的是虽然我无福成为他的学生，但他在我数学教育研究道路上对我的指导和帮助足以让我受益终生。回想那段往事，犹如就在昨天，至今历历在目。

1983年，大学数学系毕业后的我成了苏州教育学院数学系的一名青年教师，教学之余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看一些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书籍，数学史书刊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门类。依稀记得是工作还没有满三年，确切的讲，尚未站稳讲台的我因为在院图书馆看了张奠宙先生的《二十世纪数学史话》（知识出版社，1984年2月）后，折服于先生的大知闲闲，他那扎实的数学功底，广阔的视野，优美的文字让我敬佩万分，冲动之下写了一篇读后感，竟很快被陕西师范大学的《中学数学教学参考》刊发了，尽管文章不长，只有一页，但已让我这个年轻人激动了好一阵子。

《二十世纪数学史话》，知识出版社，1984年2月

关键是我不仅因此而喜欢上了张先生细腻、流畅、生动的文笔，开始大量的看书学习，写作练笔，要像先生一样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爱上了数学史这门学科。以至于我专门为学院数学系的大二学生开设了《数学史选讲》的选修课。值得一提的是，为了上好课，我收集并积累了大量的数学史资料，有的经过整理成文后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若干年后，完成了把发表的数学史文章结集出版的工作，20万字的专著《数坛英才录》（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12月）顺利出版发行，此乃后话，此不赘述。

《数坛英才录》，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12月

需要说明的是张先生的《二十世纪数学史话》，不仅让我受益匪浅、感悟颇深，而且数学界业内的反响甚为强烈，华东师范大学的宋国栋先生、浙江师范大学的骆祖英先生分别在《数学教学》和《教学与研究》上载文予以推荐。兹将宋先生文中的一段摘录于此：“杨振宁先生送我大作‘二十世纪数学史话’，读后甚佩。这样的书国外还没有，似值得译成英文，在美国发表。这是著名美籍华裔数学家、现代微分几何的奠基人陈省身教授给《二十世纪数学史话》作者的来信中开头的一段话”。一本数学科普书，得到了分别是诺贝尔奖和数学沃尔夫奖获得者的两位世界级大师的青睐，从中足见《二十世纪数学史话》的高质量和巨大的影响力。

《中国现代数学史话》，广西教育出版社

三年后，张奠宙先生又以莫由为笔名，主笔写成了《中国现代数学史话》（广西教育出版社）的小册子，我在新华书店看到后，当即买下作为藏书，并花不多的时间看完，感悟至深、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推介文章发表在《广西图书》报上。至此，我和张奠宙学生虽未谋面，却堪称神交。其后，看到先生在数学史研究上硕果累累，如2002年，张先生的《二十世纪数学经纬》一书，内容加深加广，构思阔大，论述精到，较之“史话”，俨然一部有规模的现代数学通史了。其《中国现代数学史略》《中国现代数学的发展》《陈省身传》以及《数学教育经纬》《中国数学教育史话》《近代数学教育史话》等著作，成为中国现代数学史和近代数学教育史的奠基之作，由此也奠定了他在数学史领域超群绝伦的地位。

真正直接受教于张奠宙教授，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叶的事。当时，苏州教育学院准备举办数学教育讲习班，张奠宙先生在受邀请的专家之列。数学系领导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去上海请张先生并把他接到苏州。那天到上海很顺利，在华师大家属区的张先生家里，他送了我《数学教育学》《近代数学教育史话》《现代数学思想讲话》等3本近作，并在每本书的扉页处题名留念。

同时，给了我当期的由台湾中央研究院数学研究所编辑的《数学传播》季刊杂志，让我根据杂志的地址去投稿，我听从了先生的提议，先后在该刊物上发表7篇数学论文，成为刊发最多的大陆学者之一。他又向我提到了在数学教育研究上有相当造诣的香港教育学院的黄毅英博士，后来联系到了先生推荐的黄博士，他对我的数学教育研究提供了很多帮助，特别是他为我寄来了许多香港的数学教育研究资料，极大的开阔了我的眼界，这是宝贵且有效的。多年后，已晋升为教授的黄博士还把我的论文推荐给香港的数理教育杂志发表，此乃美事一桩。

在回苏州的火车上，张先生听说我正潜心于数学美学的研究，便指点我说：“美其实与心理学关系密切，你应该看点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这席话对我启发帮助很大，成就了我后来发表的数学美的系列论文，并因此获得了苏州市教育科学成果二等奖。他还说，研究数学教育，文理兼通非常重要。他风趣言，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文学底子很好的他当时已年近古稀，但还能自信地背出一百多首呢！真的让我辈钦佩无比。或许是聊得比较投机，我便“得寸进尺”，请先生为我即将由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数学解题策略精编》写序，先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上海之行，我的收获真是多多！

回到苏州后，我立即把书稿呈给张教授，当天晚上张先生就在下榻的宾馆仔细审阅近20万字的书稿，到第二天下午他作完讲座准备回上海时还给了我，不仅对全书20章的标题认真作了修改，比如，“理清概念是第一步”“联想出智慧”“更重要的是问题情景的数学化”等章节标题都是张先生改的，而且连书名也帮我改好了。先生的“金点子”，对书而言，真正起到了“画龙点睛”的独特作用。一个月后，我如期收到了张老师寄来的序言，信中讲，这个序是他在去日本参加国际数学教育会议的飞机上完成的，我是感动万分，其“点睛之笔”让我再一次信服老师的知识渊博和才思敏捷。一个月后，我又假借去大连工学院（现大连理工大学）参加全国学术会议的机会，专门请时任该校应用数学研究所所长、国内数学方法论的创始人徐利治教授为《数学解题策略精编》题写了书名，使得本书“双管齐下”、蓬荜生辉。要知道，在国内数学教育界，有“一徐二张”之说，“徐”就是徐利治教授，“二张”是张景中院士和张奠宙先生，他们三位被称为当代中国数学教育的三座学术高峰。而我一个小年轻，能够请“二座高峰”为自己的书增光添彩，现在回想起来，实属不易。难怪《数学解题策略精编》后来由出版社推荐参加华东地区图书博览会，还获等级奖呢！

徐利治教授为《数学解题策略精编》题写的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