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很重视做学问需要有“看家工夫”。所谓看家工夫指的是做科研时必不可少的最基本而有用的本事。据他所说,他的扎实的看家工夫主要来源于三部经典著作。一是克里斯托尔(G. Chrystal)的《代数学》,二是兰道(E. Landau)的《数论教程》(三大卷),三是特恩波尔(W.H. Turnbull)与爱德肯(A.C. Aitken)合著的《标准矩阵论》。他说,《代数学》使他学会了计算技巧,《数论教程》使他获得了从事数学研究的分析功底,而《标准矩阵论》虽是一本薄薄的书,却是帮助他后来完成“矩阵几何”和“复分析”巨大研究成果的基本工具。
记得北京大学数学系前系主任段学复教授,50年代在清华大学任教时期曾对我说过,据他所知华先生在青年时代即精读兰道的三卷巨著,共做了6大本笔记,可见其功夫之深。《标准矩阵论》这本老书,曾由华先生传给了闵嗣鹤先生,后来又由闵先生传给了我。至今保存在我家已有50余年了。从这本老书中还可以看到当年身为名教授的华先生曾做过书中习题的痕迹。
19世纪初叶的杰出数学家阿贝尔(N.H. Abel)曾有这样的经验和见解:“只有直接向名家的原著才能最有效地取得宝贵的知识和智慧。”显然华先生成功的经历与阿贝尔的成才经验及见解是完全一致的。
谈到读书的方法问题,华先生自有一套深刻的独到见解。我们曾多次听他说过“读书要从薄到厚,再从厚到薄”的道理。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读书成功的经验之谈。
他的经验是,首先要做好读书笔记,笔记中要补充书中的不足之处,包括补足定理证明的缺陷等等。还要选做书中的习题。这样就好像是把薄书读成厚书了。他还说过:“读数学书而不做习题,真好像是入宝山而空返。”进一步是要努力提炼出书中题材的基本要点和核心内容以及论证方法的关键所在。因为要点、核心和关键经过分析、概括和彻底理解后也就会变成直观上一目了然的东西,显然只须 用极小的篇幅即可记录下来,所以厚书也就变成薄书了。
对待探索性科学研究,华先生认为在工作过程中出现些差错是常有的事。他说:“只有庙宇里的菩萨才不会出错误,凡是研究工作做得越多的人,出现差错的机会也就会越多。”这和法国已故分析学大师阿达玛(J. Hadamard)的观点正好是不谋而合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阿达玛曾在他的著作《数学领域中的发明心理学》一书中说过,“在数学中我们不怕出错误,实际上错误是经常发生的。”他还说,“就他自己(阿达玛)而言,所发生的错误往往比他的学生所发生的错误还多。但由于他总是不断地加以改正,故在最后的结果中,就不会再留有这些错误的痕迹。”
事实上,从事数学创造性研究工作,一般都免不了要经历“猜测——不断试证——不断纠错——确证真理”等步骤,所以杰出的数学家们都会有雷同的经验和观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数十年前当华先生在数学上取得卓越的重大成就而享有盛誉之后,一般人常把华先生称赞成“天才”。实际上他个人并不认可“天才”的说法。记得有两次他曾和我谈论到有关人类智力的看法。他认为一般正常人的天赋智能其实是差别很小的。但由于人们实际生活环境与条件的不同,智能被开发的程度不同,才使人们的智能在表现上有所差别。他常说他自己的科学工作成就主要靠勤奋,还常用“勤能补拙”的成语来勉励我们。
往年,在昆明西南联大时代,每次我去华先生家拜访求教时,总是看到他安然自若地坐在一个吃饭用的大方桌边做研究。我的印象是,他喜欢在饭桌上写作,而并没有固定的书房和写字台,也没有象样的沙发椅。
我做他的助教时,他曾问我:每天工作几小时?我回答说“大概每天搞数学三至四小时吧。”他说:“这么少时间搞数学怎么够!工人每天还要工作八小时呢。”听他这么一说,我真是很感惭愧,心想:做老师的每天工作时间比我的两倍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