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月
文 胡乐乎
在我定居长安城之前，一直住在一个叫做伏龙村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多年以来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讲道的事情。唯一能说道的大概就是旁边的伏龙山，传说这座山上关押了一只巨龙，几十年前，时常有人到此寻龙。山上有一个淹不死人的水潭，有天，这个水潭突然淹死了一个寻龙人，在那之后，慢慢的就再也没有人来此寻龙了。
我因为虚读了几年书，在乡绅朱某家，给他家的幼子十郎做先生。差事十分清闲。无事时我会拿一本书，在河边坐上一段时间。有时看书，有时看天，有时看水。
我就是在这条河里捡到了她。
据她所说，她是朝廷一位重臣的女儿，此次跟着辞官的父亲离京，途中马车出了意外，翻到了河里。
面对自己的处境，她显得十分乐观。
“我不知道我们此行是去哪里，我家人自会沿河来寻我，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她叫司寇婉。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对比这个平凡的伏龙村，她时常会同我讲长安的繁华热闹，长安东西两市的琳琅满目。而在这个偏远的伏龙村，天色暗了也寻不到别的玩乐，只能坐在我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温壶酒，看看星星月亮。
“苏泽，你可知，长安城的月亮可比伏龙村的月亮圆多了，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长安城看看。长安城的晚上人多，玩乐也多，去街上走走转转，到处都可以找到好玩的玩意。不像伏龙村，我们只能看看月亮，或者点灯读读书，多无聊呀！”
那时，我还没有离开过伏龙村，关于长安城，于我只是一个名字的印象。从未与人同我这般详细地讲过它的具体，而在她明快的语调中，听她对长安城的勾勒，我渐渐爱上了那座繁华热闹的城市。
因为内心种下的对长安城的爱，我从前枯燥单一的生活似乎变得不一样，甚至去朱家讲课，朱十郎也会说：“苏先生近来阳光得很咧！”
司寇婉在伏龙村呆上一个月后，她的家人还未寻来。对比于我对此事的焦急，她倒显得更从容淡定。
“小婉，要不我去沿河问问，是否有人在找落水的姑娘？”
“不用。他们迟早一定会找来的。况且我一直呆在长安，此番有机会过过这样犹如隐世一般的生活，我倒是不心急。”
她似真的享受起了这样的生活，每日将我的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或寻来野菜、鲜鱼，做上美美的一桌。
那时，我总想，这个长安千金真是厉害呀，不仅认得野菜，还能烧得好饭。在这点上，从小长在伏龙村的朱十郎远不及她。
又过了两月，她的家人还未寻来。看她每日如丫鬟奴仆般为我洗衣、扫地、做饭，我心里越发过意不去。
她是京城高官之女，自小锦衣玉食，事事有人效劳，今番到我这里，非但每日只有粗茶淡饭，还要事必躬亲，甚至于照顾我这个乡野书生。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让她长久做下去！
于是，我寻了个机会，将我想拜托朱乡绅帮她寻亲的计划告诉她。
“朱乡绅的大儿子在长安做官，应该识得你父亲。托他家大郎帮忙打听打听你父亲的去处，再把你在伏龙村的消息捎给他们，他们就可来此接你。”
对于我自认完美的计划，她却未置可否。
第二日，我寻到朱乡绅，将司寇婉的境况如数告诉了他。他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往长安。随即，他又央我带他去见司寇婉，一定要将这位前重臣之女接到家里来好生招待。
“苏先生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件事，这些日子，让司寇侄女过寒酸了。”
语气中颇有责怪之意。
我却暗觉好笑。如果朱乡绅知道这些日子，司寇婉在我家做的事情，只怕会辞我先生之职，以谢他怠慢之罪吧。
然而，到了我家，却不见司寇婉的踪影。我以为她又外出挖野菜，只得好言劝朱乡绅先回家，承诺司寇婉回来再带她去朱府。
那天，直到天黑，司寇婉也没有回来。
我外出寻了良久，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家里还是老样子，甚至我在村里给她借来的两套衣服，也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
什么都还在，唯独，少了一个她。
之后数日，朱乡绅又来寻了两次，司寇婉一直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也不懂她为何要走，直到有天，朱乡绅送来了长安的回信。
信上说，长安城中的确有一位姓司寇的高官，可他三年前已经辞官返乡，断不会此时还在返乡途中。
那我救回来的司寇婉又是谁？
我想，除了她，大概再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数年之后，朱十郎的学业小有成就，我自知学问粗浅，再无法与他授课，于是我向朱乡绅辞了先生的差事，收拾行囊，离开了伏龙村，远去长安。
路上遇见村落人家，即上门讨口清水面饼，一路倒很顺遂。
走了十天半月，有天快天黑时，我走到了一个乡村。村里还很热闹。听说是村里乡绅纳第十九妾，正在摆宴席宴请乡人。
有热心的乡人见我一个外乡客，热情拉我去乡绅府上吃一顿。席间，他们说着闲话也不避讳我。
“司寇老爷辞官回乡这些年，没见为乡里做什么贡献，小妾倒纳了不少。”
“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王大哥的幺女双双。若不是司寇老爷要强纳双双为妾，王家也不至于子离家散。”
“谁说不是呐。双双侄女和司寇老爷的小女儿年岁相当，怎么就下得了心思！”
听着他们的碎语闲言，我忽心念一动，问了一句：“司寇老爷的小女儿，闺名可叫司寇婉？”
他们颇讶异，反问我：“先生识得司寇娘子？”
“数年前，我和司寇娘子在伏龙村见过面。”
“先生莫弄错了吧。司寇娘子自从长安来到这里，在去岁出嫁前，可从未离开过。”
我向他们仔细形容了我记忆中司寇婉的样貌，他们听完，纷纷摇头道：“这不是司寇娘子。”
“但这形貌，有些像双双侄女呀。”
“怎么可能。双双侄女不是投河自尽了吗？”
“那不是没有找到尸体吗？”
......
我坐在一旁，再未插一言，听他们的话题从王双双谈到田地收成，从田地收成谈到天气变化。我浅酌了一口小酒，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光影，心海几度翻腾，有个困扰了我数年的问题似乎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想，那个曾伴我数月的司寇婉，也许真的并不是朝廷前重臣的千金司寇婉。
那她是王双双吗？
是生活在这个乡村，看着与自己年级相仿的女孩儿司寇婉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自己却要被强迫给别人做妾的王双双吗？
是假托了司寇婉的名字，就自以为摆脱了不顺命运的王双双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第二天，我即离开了这个村庄，继续前往长安。
我在长安城的第一个夜晚，客居在崇仁坊的客馆里。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我推开房间的窗户，正看见那弯明月，和我在伏龙村无数个夜晚看过的月亮无甚差别。它无言无语，安静地悬挂于夜空，洒下一地清辉，照着此时万籁俱寂的长安城。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长安城有宵禁，晚上没有人，也没有玩乐，我同样只能看看月亮，或者点灯读读书。
胡乐乎，美文日赏脑洞故事专栏作者。姓x名x，字寻常号江湖，xx人士。个人公众号：胡乐乎(hswlrwl)。没啥大用途，讲讲故事而已。
阅读更多脑洞故事：
脑洞故事001：有狐子耳
脑洞故事002：胖子和瘦子的战争
脑洞故事003：留白
脑洞故事004：爱看月亮的猪
脑洞故事005：白蛇下山
脑洞故事006：放肆二十四小时
脑洞故事007：九月九。桃花开
脑洞故事008：猫礁
脑洞故事009：时间囚徒
脑洞故事010：饲妖
脑洞故事011：谁叫我是Photoshop
脑洞故事012：古鲸
脑洞故事012：古鲸（续）
脑洞故事013：剑客
脑洞故事014：薛定谔的盒子与潘多拉的猫
脑洞故事015：返老还童
脑洞故事016：少年煮海
脑洞故事017：寻阙师 水库
脑洞故事017：寻阙师 水库（续）
脑洞故事018：爱意退化综合征
脑洞故事019：月亮与后悔药店
脑洞故事020：没有人因为雾霾而自杀
脑洞故事021：幻觉
脑洞故事022：一鬼一狐一书生
脑洞故事023：世界上仅存的两位超能力者
脑洞故事024：寻母草
脑洞故事025：刨凤斩
脑洞故事026：寻阙师 · 悉达多的法术
脑洞故事027：摄魂花
脑洞故事028：不死爱人
脑洞故事029：送嫁
脑洞故事030：雾霾时期的爱情
脑洞故事031：寻阙师·幻之图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