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刚刚结束了全国考研!今年,共有388万人报名参加考研。这一数字虽然仍然保持在历史高位,但
相较去年的438万减少了50万,连续两年下降
。这一变化是偶然现象,还是大学生开始对高学历的价值产生了怀疑?
在过去几年,考研人数持续飙升,一方面反映了“就业难”压力下学生对提升学历的期待,另一方面也让人不禁质疑:这场竞争究竟能否带来更好的结果?学历越高,真的越有优势吗?一些招聘广告上
“本科毕业月薪七千,硕士毕业月薪六千”
的戏谑场景无疑让人深思。
所以,
考研降温是大学生开始不相信教育回报了吗?
近年来,很多人认为中国正在陷入“过度教育陷阱”。
我们本以为多受教育几年,就能多赚点工资、找到更好的工作岗位。但实际上,这些岗位可能根本不需要高学历。
当教育投资的回报无法匹配社会需求时,越来越多的高学历人才只能接受与其教育水平不匹配的工作,甚至“向下就业”。
“过度教育”这一现象听起来直观,但
要讲透和解释其中原因是很难的。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
如果要深入理解其成因和影响,就必须
对这个“大而化之”的问题进行更加精细的拆解
。我结合教育学、社会学和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把“过度教育”现象拆解成以下三个核心问题:
-
精确描述问题:
学术研究需要像数学一样追求精确描述。如果我们承认中国存在“过度教育”,那就要问:
学历从什么时候开始贬值?贬值的幅度有多大?
具体到年份和比例会让问题更加清晰。比如,社会学研究表明,早在2013年,中国的教育投资回报率就开始显著下降。
-
因果关联
问题:
学术研究还需要像化学一样拆解问题,并分析各元素之间的关联性。“过度教育”与“就业难”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但
这是否会对其他社会问题产生连锁反应?
教育学研究表明,随着“过度教育”现象的加剧,性别不平等问题变得更加突出。女性在就业市场上承受的压力更大,工作满意度显著降低。
-
情境比较问题:
学术研究还需要像历史学一样,比较不同情境下的表现。如果我们承认“过度教育”在中国普遍存在,那么
是否有国家成功避免了这一陷阱?为什么?
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显示,职业教育体系完善的国家更容易规避“过度教育”问题。例如,德国的双元制教育为学生提供了直接对接劳动力市场的职业技能,减少了对学术型高等教育的过度依赖。而欧洲部分国家则与中国相似,同样陷入了“过度教育”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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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先见之明。
当学历贬值、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我们可能还是会选择继续相信学历,告诉自己——“只要继续深造,就能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但是,随着大学扩招,确实大学毕业生的就业优势正在缩小。我们来精确描述一下。
2012年Jansen and Wu发表在
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
的文章指出:在1978年,中国人每增加一年的在校教育,收入就能净增长 2%。这个增长率一直保持增长趋势:1985 年为 3.5%,1990 年为4.5%,1995 年为 5.5%,2000 年为 6.6%,2005年为 7.7%。换句话说:如果十几年前你接受了更多的教育,那你绝对有超强的就业优势。
但是,2018年发表在
Journal of Education and Work
的一篇文章,经比较分析发现:
作为大学扩招的初期受益者,2005年的大学毕业还是没上过大学的毕业生(如高中生)工资的2.02倍。
但是,到了2013年,这个比例缩小到了1.82倍,这说明随着大学扩招十年,大学毕业生的就业优势已经缩小了。
对比来看,虽然大学学历就业优势在缩小,但大学毕业生人数却连年增长。
下面这张图是2010-2024年高校毕业生人数:从630万增长到1178万人,翻了将近一倍!
换句话说:
可能市场上早就不需要这么多大学毕业生了,所以学历才在贬值。
但是人们还是没有办法,只能挤着考大学、只能靠这条路去翻身。
接着,我们来分析止“过度教育”的因果关联。其实,早在1970年代的欧美社会,过度教育的问题就发生了——
个人受教育的增长速度开始超过了现有职业需求更新的速度
。在当时,这也引起了经济学家、政策制定者和年轻人群体的担忧。
哈佛大学经济学家Richard B. Freeman最早在1976年出版了《
过度教育的美国人
》
(The Over-Educated American)
。Freemand教授研究了高等教育扩张时期(1967-1976年)美国大学毕业生的工资回报下降问题,指出要从教育程度和生产力、工资回报方面角度理解,并认为
教育投入会存在上限
。
接着,社会学家接力继续开始研究过度教育。最直接的研究是关于工作满意度和生产力:如果你都学到研究生了,再去做一线操作员,工作满意度会大打折扣。一般来说,我们可能高学历人才做什么工作都能做得好,但实际不然。已经不乏有一些社会学研究指出,
在过度教育情况下找到的工作,由于人们对工作不满意,所以生产力并不会提升
。
毕竟,人们上了大学,工作和生活期望就会提升,但市场并没有准备好给予相应的职位和尊重。
我们来看看韩国的案例就知道了。
和中国类似,韩国的1980/1990年代,既是大学生教育回报率急剧下降的时期,也是大学扩招的时期。到 20世纪末,韩国几乎有 80% 的学生都能上大学了。但是,大学教育最直接影响了女性——
很多女性第一次获得了高等教育的机会
,进入了劳动力市场。但是,市场并没有给女性高技能人才很多岗位,结果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只得从事较低社会地位的工作,导致女性也对工作现状颇为不满,同时也浪费了社会人力资源,无法提升整体生产力。
同时,我们回答“过度教育的陷阱”也要有
情境比较方法
。我们要多看一个数据。
理解过度教育,不能光看后果,也不能光看大学生和研究生人数,
还要看不同国家的教育结构和劳动力市场结构之间的匹配关联问题
。
试想一下:如果在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大学毕业生很少,但劳动力市场也没有那么多高技能岗位,那么过度教育也就不容易发生。
但是,现在随着大学和硕博毕业生不断增长
,市场上可能没有那些多提供高学历或各类专业岗位的工作,这时候你不得不”向下就业“,于是就容易导致过度教育问题。
因此,“高等学历、向下就业”,反映了教育结构和劳动力市场结构之间的匹配问题。已经有很多学者做了这方面的测量和比较,可以看出欧洲有些国家已经是“过度教育国家”,但也有些国家已经避免了过度教育问题。
下面左右有两组数据
。左边是欧洲各国中不同教育水平的劳动力分布。其中,淡色是受高等教育的人数比例。越排在上面的国家说明该国的大学生越多。右边是欧洲各国的高技能职位(深色)和低技能职位(浅色)的分布。越排在上面的国家说明该国需要低技能职位越多。
哪些欧洲国家是过度教育国家呢?
以西班牙和爱尔兰为代表
,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比例较多(高于OECD成员国的平均水平),但TA们从事高技能工作的工人比例相对较低。
哪些欧洲国家避开了“过度教育”问题呢?以捷克和德国为代表
,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比例低于OECD成员国的平均水平,从事高技能工作的工人所占比例也低于平均水平。
奥地利是个反例——不用太多教育都能找到高技能岗位!
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的数据远远低于OECD成员国平均水平,但从事高技能工作的工人的比例高于平均水平,说明这个国家不太可能内卷,过度教育也不容易发生。
我们继续做情境比较,并且在比较中继续分析因果关联和精确描述。关于欧洲国家的研究发现,那些职业教育体系完善的国家,不容易产生“过度教育”问题。
在职业教育发达的的国家(如德国、奥地利、瑞士),职业教育是高等教育的可行替代方案,因为职业教育直接反映了
劳动力市场的标准和分类
,让你想过度教育也不太可能!
对比来说:高等教育中的那些专业门类(社会学、政治学等等)无法对应到劳动力市场的行业,也难以实时动态调整。反过来,职业教育的专业门类和劳动力市场的需求门类可以直接对应、及时调整,这样就容易解决“学习的技能用不上”的问题。
荷兰乌得勒支大学大学教授Valentina Di Stasio等人2016年在Research in 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Mobility发表过一篇文章,
就分析了职业教育的差异如何影响了过度教育
。
该研究团队发现,
在职业体系薄弱的国家
(如爱尔兰或爱沙尼亚)
,过度教育的程度更严重
。但是,在职业体系强的国家,如瑞士、捷克,过度教育就不那么严重。
下图中,x轴是职业体系指数,y轴是过度教育年限。图中各个字母和方块,是各个国家,比如IRL是ireland(爱尔兰)。
不过,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就说职业教育全都有利于避免过度教育。因为谁来提供职业教育培训,也是非常关键的问题。
这方面也是比较政治经济学经常喜欢研究的问题。
比如,在美国、英国这样职业教育体系不发达的国家也搞职业培训,但主要由雇主(而非国家教育体系)提供。所以,学生也没办法在找工作之前就习得很好的职业技能,最后还不得不卷高校的学历、通过过度教育的方式来找工作。但是,
德国较好地形成了国家、行业协会与企业之间的职业培训合作关系
,又促进企业长期雇佣员工,激励企业向员工培训内部的、专用型的技能,才能够发挥职业教育的有益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