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我的职业生涯里,最痛苦的回忆了……”周鹏对着摄像机,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采访的地点,选在北京香格里拉饭店7楼的一个房间里,这是世界杯小组赛期间,中国男篮的住处。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可并没有洒在周鹏的脸上。
这位球风狠辣、正值盛年的前锋,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
他的右脚脚踝,还肿得像鸭蛋一样;
他的左脚高高翘在沙发的垫子上,上面缠着厚厚的石膏和绷带。
他的右手边放着一座低矮的衣服架子,上边挂着中国男篮的队服。
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周鹏盯着这件衣服,久久不能入眠。
他就这么看着,盯着,思绪万千。
8月27日晚,中国男篮前往五棵松体育馆,进行第一次踩场训练。
走进球场的那一刻,场地四周焕然一新的装饰,让周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绝不会想到,一会儿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中国队主帅李楠并没有安排对抗性训练,简单热身之后,就是分组跑篮。
这样的训练,周鹏这辈子做了不知道多少回,完成了一次上篮之后,周鹏突然感觉左脚一阵生疼。
他以为自己被谁踢了一下,可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周鹏心头一紧,他对自己说,可能有麻烦了。
周鹏立刻停止了训练,在工作人员的陪伴下前往北京304医院进行检查,片子很快拍了出来,上面清楚地显示,周鹏左脚第五趾骨骨裂。
经验丰富的国家队老队医杜文亮,决定第二天带着片子去北京积水潭医院找专家会诊。
可周鹏已经知道,自己的世界杯之旅结束了。
此时距离世界杯开幕,只有4天。
我问周鹏:
“发生了的已经无法改变,只能选择接受,你觉得自己有可能释怀么?
”
周鹏说:
“我怎么释怀?
我怎么能释怀?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释怀,在家门口打大赛,一个人的人生里能碰到几次这样的机会?
有一次就不错了……”
周鹏是幸运的,他赶上了两次这样的机会,但周鹏又是如此的不幸,两次机会他都错过了。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周鹏还是一年前刚入选集训大名单的新人,他并没有入选的实力。
11年后的2019年世界杯,周鹏已经是国家队雷打不动的主力,是更衣室的精神领袖,可命运又用这种荒唐而残酷的方式,和他狠狠地开了一次玩笑。
当我进入周鹏房间的时候,他正倚靠在床头,面前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可周鹏看都没看一眼。
床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些水果和餐食,那是工作人员中午帮他打上来的。
周鹏吃得不多,他说:
“从医院回来,我一直没离开这间屋子。
”
我们扶周鹏起身,之前一直翘着的左脚垂到地上的时候,周鹏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
间
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周鹏只能通过轮椅活动,“现在右脚肿着,左脚又上了,没一只脚能承重,我连拐杖都拄不了,要下地也要一周之后了吧,”周鹏说,“我想早点下地,我想跟队伍在一起,哪怕我不能跟队友们一起上场比赛,但是我希望在他们中间,哪怕只是聊天也好,只要让他们看到我,就会觉得我是和他们在一起。
”
刚刚受伤回到房间的夜里,周鹏彻夜难眠,委屈、不甘、愤怒、怨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可是当他慢慢平静下来懊恼的情绪之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心里难受,队友心里和他一样难受,可在这样关键的节骨眼上,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球队的备战。
“现在我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事情去让队友们受影响,希望这帮兄弟们能够加油、努力,为他们打气,”周鹏说,“希望整个团队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导致情绪有波动,因为大赛在即,这是最大的忌讳。
虽然我已经受伤成这样子了,我也是希望能在他们中间,希望他们能承受住压力,保持动力,向前看。
”
旁人很难体会,一位正值巅峰的运动员,在距离人生中最耀眼的舞台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倒下,那种内心的悲伤;
但更令人惊讶和敬佩的,是他心里装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球队的命运。
周鹏来不及感叹命运的不公,给困境中的球队鼓劲儿,才是他当下最重要的使命。
他是中国男篮多年以来的队长,这是一个队长,一个领袖的责任和担当。
一整个夏天,周鹏跟随国家队南征北战,他的运气并不是很好,刚到美国不久就发烧了。
刚痊愈打了第一场夏季联赛,脖子又被对手打伤;
养好了脖子,眼看世界杯就要开始,他的右脚又在训练里崴了。
肿着脚错过了最后两场热身赛,正当他看着开始消肿的右脚怀抱憧憬时,左脚的重伤,重重关上了希望的大门。
周鹏说:
“我不后悔,这样的后果我心甘情愿承担。
我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没有国家队的培养,就没有现在的我。
我不会抱怨,我没想过后悔。
”
在这支国家队里,周鹏是威望最高的球员之一,即便是治军从严的主帅李楠,也极少批评周鹏。
他对队友要求严格,更保持着严苛的自律态度。
当他板起脸的时候,没人敢再嘻嘻哈哈。
年轻的队友们私下会调侃:
“说不定二十年之后吗,老陈(周鹏的绰号)就是国家队的领队,一看就有那个范儿。
”
受伤病的困扰,周鹏在多场热身赛里表现起伏,这让他在网络上被不少喷子攻击。
可周鹏从不去辩解什么,也不去回应什么,他永远是那样,低头默默认真做着每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