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法律人集中在第一个问题上。
首先是警察调查了默尔索的私生活。在养老院那里他们得知,默尔索在母亲葬礼那一天表现得无动于衷。律师向他核实这一点。默尔索回答说,他当然爱妈妈,但“每个心智健全的人,多多少少都曾盼望自己所爱的人死去”。律师大惊失色,似乎默尔索道出了一个这个社会普遍存在的心理事实。
十一个月的预审结束了。在第二年的六月的正式庭审过程中,默尔索在母亲葬礼及其后的行为又被公开审理了一遍。院长、门房、母亲的男朋友汤玛•菲赫兹的证词被检察官用来证明默尔索对母亲的冷漠。
他不要看母亲的遗容,他没有掉一滴眼泪,葬礼结束马上就离开,他不知道母亲的岁数,他在守灵的时候抽烟、睡觉、喝了牛奶咖啡,而检察官认为,按照某种默认的社会规则,“陌生人可以送上咖啡,但为人儿女,在孕育自己生命的遗体面前,却应该加以拒绝”;玛莉的证词则被用来证明:“母亲下葬后第二天,这个男人到海边戏水,开始一段新的男女关系,而且还在放映喜剧片的电影院里哈哈大笑”。
检察官还力图把默尔索描绘成雷蒙这个声名狼藉的皮条客的共犯。默尔索写的那封信被认为是整个事情的导火索,雷蒙殴打情妇时他没有阻止,他还到警察那儿为雷蒙作证。最后,“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和一件伤风败俗的卑劣勾当,冷血地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当律师问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上的表现和杀人之间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检察官喊出了他的名言:“我控诉这个男人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
检察官更进一步指控,默尔索在精神上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这和法庭即将审理的一桩弑父案是同构的。“一个在精神上杀害母亲的人,和双手染上至亲鲜血的人,一样为社会所不容,因为前者种的因可能导致后者结的果。”
默尔索没头没脑地杀死一名阿拉伯人在这群白人看来是非常费解的。雷蒙满不在乎地殴打情妇才是白人对待阿拉伯人的正常模式。
雷蒙殴打了自己的情妇,默尔索到警察局作证,警察根本就没有调查他的证词;同样,雷蒙的情妇,被杀的阿拉伯人的同伴,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默尔索杀人案的证人席上。萨义德抱怨说:默尔索“杀死了一名阿拉伯人。但是这个阿拉伯人没有名字,并且似乎也没有历史,更不用说父母了”。
法庭对默尔索这个人和他的灵魂的关注,超过了对那个无名无姓的阿拉伯人的生命及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关注。
在殖民者的法庭上,只有当检察官将默尔索在肉体上杀死阿拉伯人的行为,转化为在精神上杀死自己母亲的行为时,默尔索的罪行才变成了真正的罪行,可惩罚的罪行。
▍五、父亲
法庭判决说,它将以法兰西国民的名义,以非常法兰西的方式,即断头台,将默尔索在广场上斩首示众。
这时,
预审法官之外,第二个关注默尔索的灵魂的人——监狱神父上场了。这是另一场审判。
第一场法律审判仅仅处决默尔索的肉体,第二场宗教审判将拯救他的灵魂。
没有第二场审判,第一场审判将是失败的。
从上帝的观点看,每个人都是必死的,好像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被判处了死刑。人类的审判微不足道,上帝的审判才是至高无上的,神父说。
默尔索输掉了第一场审判,却赢得了第二场审判。他否认上帝和代表上帝的神父对生与死、灵魂与肉体的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