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唐娜·卡尔佩珀向前看了看自己的目的地和最后的归宿,比奇角的顶端,巨大的白垩岩岬角,南唐斯丘陵海岸的最高点。她下了出租车后一路走上来。在这个疾风阵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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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午,费力的攀爬可不容易,不过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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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了,就没打算能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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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她的婚姻简直是场灾难,才六周那个男人就抛弃了她,不仅抢走了她的钱财,更让她丧失了自信和梦想。朋友们一直劝她要把那一切都抛到脑后,但她做不到。两年了,她不愿再继续尝试了。
还有其他了结的方法,比如过量服药或割腕自杀,不过都不适合唐娜,比奇角才是理想之所。小时候,她和奶奶住在伊斯特本,她们经常来这里。两人嘎吱嘎吱地踩着小路上的灰色贝壳碎片前行,大风扯拽着奶奶的白发,寒鸦和银鸥在晴空中尖叫,一会儿俯冲而下,一会儿又腾空高飞,用奶奶的话说,她们这是“去海岬吹吹风”。站在高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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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尺的顶端,当大海映入眼帘,那个高度会让你突然异常兴奋,而脚下就是不断被侵蚀的草皮的边缘和可怕的悬崖。
奶奶说天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怀特岛,但唐娜什么也没看见。稍微走近边缘,奶奶就抓住她,说这太危险。人们来这里是自杀的。
这让唐娜很感兴趣,不过奶奶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他们跳了下去。”
“为什么?”
“宝贝儿,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奶奶,告诉我。”
“有些人不高兴。”
“什么使他们不高兴?”
“很多事情。”
“什么样的事?”
“宝贝儿,别想了。”
“但我想知道。告诉我是什么使那些人不高兴。”
“大人的事。”
“比如生孩子吗?”
“不,不,不,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那是什么?”
“有时他们不开心是因为失去了所爱的人。”
“什么是爱?”
“哦,宝贝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等你长大了,你会坠入情网,要是幸运,你还会嫁给他。”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从悬崖上跳下去吗?”
奶奶笑了,“不,你这个小傻瓜,我倒认为恰恰相反呢。我们换个话题吧。”
与大人在一起的问题是他们总是还没说到点子上就改变话题。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唐娜一直认为坠入情网是与重力有关的身体行为。她能明白从比奇角坠落是危险的,只有绝望之人才会尝试,但她认为从一个更合理的高度坠落下来就能恋爱,这是可能的。她试着从床上跳下几次,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试过一次从餐桌上跳下,可依旧徒劳。
但她开始美美地幻想。她从悬崖边缘跳下,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跳伞运动员那样飘浮在空中。如果这就是坠入情网,她能理解为何人们如此热衷谈论它了。
然而她一入学幻想就破灭了。恋爱原来是另一回事,竟与那些粗野、笨拙的男生有关。在与一些过于好奇的男生争执过几次后,她确定爱情不值得追求,根本不是她所梦想的。这很遗憾,因为和她同龄的其他女孩没想这么多,而是慢慢启蒙,逐渐了解到性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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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荷尔蒙荡漾,唐娜喝了五杯伏特加酒,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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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男人上了床。他说他爱她,但如果那是爱,那爱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二十几岁时,她又与男人发生过几次关系,但从未感受到过梦想中的那种坠落与飞翔。她的女友们大都找到了伴侣并住在了一起,而唐娜一拖再拖。
三十六七岁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了。一天,在一份全国性报纸上她看到了征婚广告,那上面说不定会有她理想的伴侣。她决定主动出击找寻她的另一半。她有钱,奶奶去世后,一切都留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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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英镑。广告上她形容自己独立,感性而又文雅。
她就是这样遇到了莱昂内尔·卡尔佩珀。
他长得很帅,魅力十足,而且比她认识的其他男人更懂得性。她和他谈起奶奶,比奇角的散步,以及她梦想飞翔。他说他有飞行驾照,可以带她乘坐小型飞机。她问他有飞机吗,他说可以租一架。想到自己有遗产,她就问价格,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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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英镑可以买一架不错的二手飞机。他们结了婚,并开了共同账户。一天早上他出门去看杂志上标价出售的飞机,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当她查看银行账户时,账户已空。她结婚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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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担心莱昂内尔,以为他发生了意外。她报案说他失踪了。后来,她收到一封律师寄来的信,信的措辞极为正式,说她的丈夫莱昂内尔希望离婚。她一下子垮掉了。她恨他,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决意不让他轻而易举地就离了婚。
那是两年前了。现在她来到这里,像许多通过自杀了结恩怨的人一样走上了这条路。她觉得一种莫名的终结感促使她走完到最高点的最后一程。只要是悬崖边哪里都行。
她看到前面有一个电话亭。你肯定觉得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悬崖上。撒玛利亚慈善咨询中心在这儿安装电话是为了那些心灵备受折磨的人万一给他们打电话。唐娜从电话旁走过。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木头长椅,安置得真是恰到好处,对此她心存感激。她需要点时间来静静心。
她坐下来。这是你在公园或河岸边常见的那种普通座椅,板条椅面,直立靠背,坐久了会不舒服,但在费力攀爬的尽头却是大受欢迎的,而且椅子面朝大海。
过一会儿她就跳下去。她不是很害怕,内心依然有一小部分希望体验坠落的兴奋。有那么珍贵的几秒,她会像跳伞运动员一样飞起来。情形就是如此。
体力恢复,心意已决,唐娜站起来四顾,确保周围没人。完美,她独享整个岬角。
然而,接下来。
她也说不清怎么又注意到了椅子。目光所及,她发现一小块黄铜牌用螺丝固定在靠背横栏的上方。她读着上面的铭文
:
致我深爱的妻子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
1967—2006
她生前喜爱来此散步赏景。
奇异的时刻。唐娜有些恍惚,不由得伸手抓住椅背。她又坐下来,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细读,因为她怀疑是不是精神高度紧张使她产生了幻觉。
内容一如她刚才读到的。她的全名。她从未遇到和她同名的人。要是还有另一个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来这儿散步,也喜欢这儿的风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出生年份也一模一样。
但有两件事情能确定这不是唐娜。一是
2006
年她还没有死;二来,她那卑鄙的丈夫怎么会可笑地使用“深爱”这样的词。
盯着那奇怪的牌子,她不禁自问,可能是莱昂内尔花钱买了椅子又把它放在这儿的?难道是他听到什么不实消息以为她死了?他这么做是突然良心发现?
不可能。早已没了相遇并嫁给他时的愚蠢痴迷,她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莱昂内尔不会受到良心谴责,他竟能厚颜无耻地提出离婚——而且在沉默数周后通过律师提出。他胆小懦弱,冷酷无情。
这椅子与莱昂内尔或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个谜。
通过冷静分析,她觉得还有一个唐娜·玛丽亚·卡尔佩珀,和她同年出生,却死于
2006
年。死者的丈夫安置了这个感人的纪念物,他显然要比莱昂内尔更忠诚,更体贴。但这需要这一系列的巧合:同名,同姓,同年出生。
她又看了一眼,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牌子右下角的一个细节——字母“
L.C.
”——莱昂内尔姓名的首字母缩写。问题无疑解决了,这种巧合的概率太小了。
她不想自杀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莱昂内尔的行为实在令人震怒,他竟能做出这种事。她来这儿时,心灰意冷,但现在一种新的挑战刺激了她。她要挖出真相。她一下子像是充了电,下定决心破解谜题。
首先必须找到他。分手后她和他几乎没有联系,即使联系也是通过律师的信函,她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她沿着小路下来朝城里走去。
伊斯特本市政厅的公园管理处说,公众捐赠了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