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之称,是中国传统王朝加封孔子嫡裔的封号,始于北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止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前后延续近九百载。在历代崇儒重道的治理思想下,衍圣公一向被视为孔子在现世的象征和代表,“圣裔”身份备受瞩目。通过研究衍圣公的相关问题,无疑有助于理解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社会等方面之实际样态和深层肌理。
本文是对清代衍圣公的专题研究。有清一代,衍圣公承袭凡十二代,在所获地位、所享恩典、所具权势等方面,衍圣公及以之为中心形成的孔府,都进入了历史发展的“黄金时期”。本文题目中的“圣裔”与“乡宦”两词,同出自清高宗先后对七十一世衍圣公孔昭焕的评价,实也反映了整个清代衍圣公的两重特性。按其内容,各有偏重,前者肯定了衍圣公继承着孔子血脉,昭示出孔子虽逝犹存;后者则着眼于衍圣公权势坐大的历史事实,流露出清帝对衍圣公的不佳观感和打压之意。基于上述考量,本文从以下几方面展开探讨。
第一部分,概述历代孔子谥号衍变及各朝加赐孔子嫡裔的封号。透过两种名号之屡次更易,可以看到,不同王朝通过“不计成本”地崇隆孔子,礼奉孔裔,希冀实现对前代的超越,终在尊孔的长程脉络中镌镂下各自印迹。北宋仁宗年间确立的“衍圣公”称号,背后即汇集了政治、文化、社会等多种因素。
第二部分,从动态视角双向考察清代皇帝与衍圣公之间的复杂关系。对衍圣公这一角色,清帝向来有着明确定位和期许,令其主持祭祀、洒扫林庙、陪祀观礼等,以此为清帝视学释奠等活动起到增辉之效。又如,寄希望衍圣公传继家学、管理族众,达致光扬家声和报答国恩的目的。通过召见面诫或颁示谕旨,清帝反复表达出相同的用意。与之相应,清代衍圣公对己身职司也有准确定位和清晰体认:一面感念“君恩祖泽”,一面力求在奉祀孔子、统宗睦族、传继家学等方面堪为表率。然而,当落实到具体实践时,不同衍圣公的举止又呈现出很大差异。
第三部分,聚焦于清代的祭孔仪典和实践,探讨衍圣公在不同场域之中分别扮演的角色。这些场域包括:阙里孔庙四大丁祭、衍圣公府家庙祭祀、清帝亲祭阙里孔庙、清廷遣官祭祀阙里孔庙等。每一场祭祀背后,都有相应“空间”作为载体。衍圣公游走其间,即便祭拜对象都是孔子,其担负的职责却不尽一致。从衍圣公的角度观察祭孔,可以加深对清代礼制等问题的理解。
第四部分,讨论清代衍圣公的姻亲网络,包括其形成、规模和影响。通过历史比较可见,清代衍圣公姻亲网络铺设范围扩大,从华北到江南,从省内到省外,均有姻亲枝蔓延及。缔结姻亲关系时,清代衍圣公优先结姻高门显宦,其次注重官绩政声。在此基础上,以衍圣公为代表的阙里孔氏与其他各地多个家族之间,维持着多层级、数代次的联姻,形成了体系庞大、勾连广泛的世家文化圈,由此对各级事务不乏掣肘。这种局面,恰与清代统治者加强君权、禁抑绅权的思路相佐,以致衍圣公屡因“外姻”之故而遭到清帝警惩。
第五部分,围绕清代衍圣公经常使用的“谱身”和“谱道”两个关键词,探讨这一群体如何表达自身的宗族意识,并将其付诸实践。所谓“谱身”,系指传续孔子血缘遗脉,“谱道”则隐含着继承先祖学说,并将其阐扬光大的“道统”自觉。本部分利用多部孔氏族谱作为文本材料,重点分析清代衍圣公对“谱身”和“谱道”的理解。清代以前,衍圣公纂作谱牒,管理宗族,意在“考世系”和“叙尊卑”。至清代,则变为“锄非种”与“辨窜冒”。清代衍圣公为了实现敬宗收族,不仅通过家规族法强化族属管理,更力求恪奉家训,践履家学,以此在传继“道统”方面有所作为。
最后是结论。本文通过探讨有清一代衍圣公与皇帝的互动关系、衍圣公处理“国祭”与“家祭”时的表现、衍圣公的世家姻亲网络及衍圣公对“谱身”兼“谱道”的理解和实践,力求对衍圣公这一符号进行重新定位。本文认为,衍圣公及以之为代表的孔府和阙里孔氏,并非传统研究所称的“封建贵族大地主”,也不同于凭借科第入仕而形成的“文化世家”,可称为仰赖“君恩祖泽”而亘享恩荣的“圣裔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