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雏菊与难以言说的爱情

 遇见一部生命中的电影，是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的。假如你的心情刚好是那时那样的，就自然能在那时遇到那样的电影。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毕业季，一切都在离我而去。那是个雨后的傍晚，在图书馆写论文的我正处于「不想写却又必须写」的崩溃边缘，实在受不了就径自窜到电子阅览室看电影。然后就看到了这部由香港人导演、韩国人主演的奇怪电影。这其实是一部警匪恶斗外表掩盖下最纯粹的纯爱片。《雏菊》里，刘伟强不再「黑社会」，全智贤不再「野蛮」，俩人不约而同地走上了纯情文艺之路。三位主角都默默暗恋着心上人，小心地守护着却不敢靠近心中所爱，最后却谁都一无所得，甚至还搭上了命。《雏菊》剧照。「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雏菊的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就像三个主角那种始终未曾说出口的爱。

奇妙的是，电影里「得不到」的荒芜情绪和我毕业前无所归依的心绪完美契合在一起了。那悲伤故事里无边无际的大雨，那一簇簇闪烁着生命光泽的淡黄色雏菊，荷兰那广袤无边的清幽原野，阿姆斯特丹大街上为行人画画的画家和飞舞的广场白鸽，主人公伤感的独白与漠然的表情……《雏菊》就这么种在了我的心上，鬼使神差地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因为这部电影，我喜欢上了雏菊。查了查，才知道雏菊的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传说雏菊是由森林精灵维利吉斯转变来的，当维利吉斯和恋人正在开心嬉戏时，被果树园的神发现了，于是她就在慌乱的逃跑中变成了雏菊。也正因此，自古以来雏菊就被用来占卜恋情。藉着一片一片剥下来的花瓣，在心中默念，爱我，不爱我……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剥落，我们或许才有勇气去守护那份藏在心中的爱。这是一种执着于爱情却又甘于寂寞的花。就像缪塞的诗里写的一样：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道；

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

我曾宣誓，我爱者，不怀抱任何希望，

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雏菊》剧照。我爱你，与你无关。就算我此刻站在你的身边，依然背着我的双眼，不想让你看见，就让它只隐藏在风后面。

当最后一个夏天来临，我们研究生毕业了。

毕业前夕，已经参加完毕业典礼拿了毕业证的我们就只等分别了。那是百无聊赖却又无比落寞的一段时间。我说，不如我们去长江边转转吧。他淡淡地说好。

他是山东人，挺拔阳光，周正的长相里透着淳朴与勇敢，憨厚的面庞常常露出羞赧的笑容，就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抹阳光。我们不是一个专业，只是恰巧被分配到一个宿舍里。

武汉的天气多变，出门时还是晴天，转眼就是暴雨。刚到长江大桥上就开始下雨了。只有我带了伞，于是他钻进我的伞里，紧紧靠着我。因为贴得紧，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鼻息……江风吹拂着心有戚戚的我们，想想在江城的青葱岁月就这么随风而去了，不免唏嘘慨叹。

在这里合张影吧，我说。然后找了一个路人帮我们定格这一瞬间。雨淅淅沥沥下着，他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搂着我，我们肩并肩紧紧站在一起，俩人都笑得一脸幸福。

在长江大桥上，一对情侣正在雨伞下沉醉拥吻，久久不动，任人流穿梭、时光流逝。在两人世界里自由分享爱的甜蜜，雨成了天然的屏障，此时此刻，让人羡煞。他忽然来了兴致。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这个场景，眼神里都是憧憬，然后用傻瓜相机拍了半天。

我问，拍这个干嘛。

他猥琐地说，看他们多投入啊，拍下来传到网上，嘿嘿。

我逗他，如果不是他们而是我们，结果会怎样？呵呵。

他捂着肚子大笑说，你真邪恶。

我们沿着长江一直走着，一起经过户部巷、胭脂路、鄂军都督府……在每个景点彼此为对方拍照留念，像是在与武汉作最后的告别。一直走到雨停，一直走到暮色四合。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长江边的石阶上。空气里都是雨后的清濛爽快，闷热一扫而光，江里有人在游泳。他拿着相机拍江景，突然转过头来拍我。可他只拍我的眼睛，说我的眼睛好看。我瞪大眼睛「蹭」地蹿到他面前，扮着各种鬼脸，惹得他哈哈大笑。

晚上，我们去了武大的戈雅咖啡馆，因为校内流传的《毕业前必须做的几件事》就有「来戈雅喝咖啡」。戈雅那时候还没有倒闭，店里的黑白猫慵懒地躺在雨后湿润的台阶上，旁边的小树林里发出「嘀嗒嘀嗒」的清脆响动，是叶子上的雨水。店里放着《玫瑰人生》的钢琴曲，有几个人坐在沙发里在看投幕电影，浓浓的咖啡香沁人心田。

出了戈雅，珞珈山又在落雨了。

不过只是濛濛细雨，于是我们索性不打伞了。两个人就这么走着、回望着……校园安静如前，老树郁郁参天，偶有单车穿梭而过，学生上完自习该归寝了，报刊亭还亮着灯光，校园超市里的茶叶蛋还冒着热气……在昏黄的路灯里，我们的影子忽短忽长。

一切都像初见的样子，真舍不得啊。可是，舍不得也得走，离不开也得离。

那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最后日子了。

毕业那年的雨水很多，就像一个人很伤心，可是分别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流泪。即将25 岁的我从此彻底告别了学生时代，然后在南方重新开始。他毕业后在武汉一家银行上班，和女友过起了同居生活。而在我们「同居」的这两年里，值得回忆的太多太多：一起走过的上学路，一起吃过的早中午餐，一起讨论过的问题，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呼吸过的空气，一起感受的阴晴雨雪，一起走过的春夏秋冬……

有一种爱难于说出口，只能在黑暗中悄悄盛开。

全智贤饰演的惠英在《雏菊》说过：「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要找避雨的地方。因为我从来不带伞，也许那时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独立生活。没有人会关心我，或者担心我会不会被雨淋湿。所以我无所谓带不带伞。爷爷总是说，别担心，雨总会停的，阳光会更加灿烂。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你的人。我才 25 岁，还在等待着我的初恋呢。雨总会停的，而我不会傻傻地相信：我的初恋会来的那样的快……」 

no matter what,zhe future can be changed.——《雏菊》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刚好 25 岁，还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只是没心没肺地跟着脱缰的岁月一路狂奔，不知不觉间就要残忍地和单纯和青春和幻梦和最美的一切告别了。说不清那种感觉，也许是落寞，也许无所谓，又或者是自由的荣幸。只是看来我注定要在自己最好的时候不食人间真味了……有一种爱像惧怕阳光的花朵，只能在黑暗中悄悄盛开。比如暗恋。

如果暗恋也是恋爱，那么也足够安慰人心。

德国女诗人 Kathinka Zitz 写过《我爱你，与你无关》：

「我爱你，与你无关

即使是夜晚无尽的思念

也只属于我自己

不会带到天明

也许它只能存在于黑暗

我爱你，与你无关

就算我此刻站在你的身边

依然背着我的双眼

不想让你看见

就让它只隐藏在风后面

……」

我喜欢这首诗所呈现的世界。终我一生，也只是在成全自己。我喜欢过你，但是与你无关。世界原本如此简单。

我喜欢雨，因为雨是上天在哭着和大地接吻，义无反顾地奔赴一场注定伤心的约会。只有雨能占据我灵魂最柔软的地方，以最优雅的姿态带走我心中那么多的难以释怀。下雨的时候，我想撑伞就撑伞，不想撑伞就让大雨淋湿自己，一个人尽情地享受大雨的拥吻。我的爱一直都在心中，我的明天由我定义，现在说「一无所有」还为时过早……就像《雏菊》里说的，No matter what,the future can be changed。

最近北方多雨，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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