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柯立夫在1936年夏辞别父母,离开哈佛,赴巴黎求学。哈佛燕京学社每学年为他提供2000美元的奖学金,如果学业进展顺利,可续多年。刚到巴黎时,人生地不熟,叶理绥非常关心柯立夫的生活,两人频繁通信,柯立夫将他在巴黎的生活和学业一五一十地给叶理绥做了报告。而叶理绥还多次亲自到尼德姆看望柯立夫的母亲,向她通报柯立夫在索邦和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求学的情况,给予柯母安慰。叶理绥在信中还不时鼓励柯立夫在巴黎求学的同时,多出去走走,了解欧洲其他国家和日本的汉学研究近况。第一个圣诞假期,柯立夫就去了德国、意大利。他在第一学年里还抽空去了日本,拜访京都的汉学家。
1936年到1938年两个学年里,在伯希和的指点下,柯立夫在文字学方面得到了非常扎实的训练。在巴黎索邦大学和法兰西学院,他修了汉语、蒙文、满文和藏文。此外,他跟戴密微一起阅读宋、元和清的史料,跟伯希和修了中国印刷史和有关马可·波罗中国之行的课。他还修了蒙文入门课,不久即开始阅读施密特(Isaac Jacob Schimdt)编的蒙文教材。他又跟马伯乐(Henri Maspero)修六朝道教和唐朝佛教课,选读《四库全书》,跟葛兰言(Marcel Granet)阅读《后汉书》,跟巴考(Jacques Bacot)读九世班禅喇嘛的著作。后来定居印第安纳大学的中亚研究大师塞诺(Denis Sinor)在追忆伯希和的文章中特意提到,他的这位导师对学生尤其挑剔,以致于真正得到他承认的学生屈指可数,而这其中就有柯立夫。在巴黎求学的后期,在伯希和的影响下,柯立夫的研究兴趣渐渐明朗,他决定潜心专攻中亚语言和文字学,有志于从事蒙古史的研究,而且选定以《松漠纪闻》为题做博士论文。
在巴黎大学的学业结束后,他继续游走欧洲,先去了伦敦,拜访翟林奈(Lionel Giles)和慕阿德(Arthur Charles Moule),去大英博物馆看了斯坦因的藏书和中文典籍,拜访西门化德(Walter Simon),并和他一起进午餐。在去北欧之前,他还去了一趟伊斯坦布尔,见到了托马斯·惠特莫尔(Thomas Whittemore)。后来杨联陞和柯立夫两位在哈佛任教多年后,又再见到了惠特莫尔,是他一手创立了美国拜占庭研究所,并且在土耳其政府的支持下保护圣索非亚大教堂。
在荷兰,他本来计划拜访莱顿大学的戴闻达(Jan Julius Lodewijk Duyvendak),但不巧失之交臂。他接着去了汉堡、斯德哥尔摩和隆德。在斯德哥尔摩,他拜见了斯文·赫定(Sven Hedin)和高本汉(Bernard Karlgren)。接着,他在赫尔辛基有机会见到了古斯塔夫·约翰·兰司铁(Gustaf John Ramstedt)。得知柯立夫的研究兴趣,兰司铁欣然告诉他说,现在美国也有学者从事阿尔泰语方面的研究,实在令他欣慰。
之后柯立夫来到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虽然叶理绥建议他趁机前往拜访俄国的汉学家,还提议他从哈尔滨前往北平时中途走访盛京皇宫,但是联系不便,他不仅未能见到俄国的汉学家,也没能进莫斯科的博物馆,于是径直搭乘国际列车前往哈尔滨,中途也没顾上在沈阳逗留。1938年9月,柯立夫从哈尔滨来到了北平。中国北方已经陷入战乱,但这些似乎与他无关。柯立夫一在北平安顿下来,就马上制定了紧凑的学习日程,开始在京三年的学业。
当柯立夫离开巴黎乘坐跨西伯利亚列车前往北平时,23岁的杨联陞在清华园由于“七七事变”而卒业,正在寻求就业、深造的机会。
杨联陞是河北保定人,幼年时上过私塾。1933年他从北师大附中毕业后,被保送到北京师范大学和燕京大学就读,而他自己又考取了清华大学的经济系和北京大学的国文系。在长辈家人的劝告下,杨联陞进了较为实用的清华经济系,专治中国经济史。可是他还是有心于人文学科,修了很多与经济学并不相关的课程。他上学时就已发表论文,是清华园内众所周知的高材生。就读清华时,杨联陞有一批最优秀的老师,比如“国文朱自清、通史秦汉史雷海宗、隋唐史陈寅恪、中国经济史陶希圣,此外(他)曾选修或旁听俞平伯讲词、闻一多讲楚辞、张荫麟讲学术史、杨树达讲《说文解字》、唐兰讲古文字学、王力讲中国音韵学、张星烺讲中西交通史”。对他影响尤深的是陈寅恪上的隋唐史课。杨联陞在《追忆陈寅恪先生》一文中回忆1935年上课的场景时写道:“于陈先生隋唐史课前,每得在教员休息室侍谈,课后往往步送先生回寓。”1937年,他在陈寅恪和陈垣指导下完成了题为《租庸调到两税法》的毕业论文。虽然杨联陞精于学业,但读书做学问之外,他不乏其他才能。他喜好唱京戏,也爱画画和书法,下围棋,打麻将,样样都行。后来在哈佛大学定居后,他一得空就享受琴棋书画之乐趣。
在清华,除了上专业课,杨联陞还跟钱稻孙勤修日文。毕业后,他依然时常拜访钱稻孙,前往钱府借书,协助钱稻孙编辑《日华小字典》。经钱稻孙介绍,他还认识了不少研究中国文史的日本学者,又为文殿阁《国学文库》中有关边疆的著作做标点。熟习日文,并有机会结识日本的汉学学者为杨联陞以后的学术研究拓宽了不少空间。
当时杨联陞认得从燕京大学毕业专攻南北朝史的周一良,他俩都是精通日语的年轻学者。正是通过钱稻孙和周一良的介绍,杨联陞在1937年至1938年间认识了从哈佛大学来北平做研究的贾德纳(Charles Sidney Gardner)。贾德纳在1935年从哈佛大学的历史系获得博士学位,专攻中国史学史,在哈佛开了第一门中国历史课。1937年,贾德纳被哈佛燕京学社聘为助理教授,聘期三年。1930年代,哈佛燕京学社不仅派学生,也派教员去北平进修。学社原定派他在1937到1939年到中国进修两年,但1937年初,由于战事纷扰,贾德纳决定先留在美国。经过一段耽搁,贾德纳于当年10月动身前往北平。叶理绥希望“他能利用在北平进修的机会,进一步提高阅读中国史书的能力”。
贾德纳来到北平后,继续有关中国传统史学史的研究。期间他需要参考大量的日文资料,于是1938年,经燕京大学洪业介绍,周一良开始担任贾德纳的研究助理,协助他阅读日文资料和介绍日本学者的著作。1939年周一良获得哈佛燕京学社奖金,离开北平前往哈佛攻读博士学位,不能再为贾德纳工作。贾德纳希望钱稻孙和周一良推荐其他通日文的学友,于是经他们引荐,杨联陞接替周一良为贾德纳工作。杨联陞在1938到1939年间为贾德纳阅读《支那学》和《东方学报》等重要的日本汉学期刊,然后用英文做提要,同时他还从各家书店送来的书中挑选合适的书籍供贾德纳自己或为哈佛燕京图书馆购买。他俩每星期见三次面,用中、英文交谈。就这样,杨联陞为贾德纳做了大约一年的私人秘书和研究助理。杨联陞回忆这段经历时说:“我虽帮他中日文,在其他方面,实在是他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