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变化是巨大的阴谋吗？

▲心理学研究显示，在不断增长的证据面前，否认科学的人反而会变得更顽固。（环球科学供图/图）

从某个角度来讲，科学真理永远只是临时的。曾经，我们以为各个大洲都固定在地球的表面上，现在我们知道它们在移动；曾经，我们以为宇宙是静止的，现在我们知道它在膨胀；曾经，我们以为人造黄油比天然黄油健康，激素替代疗法能帮助大量绝经妇女，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更加准确的认识。

虽然科学家不是无所不知，但也积累了很多经得起验证的知识。现代科学的基础是一些最基本的、以事实为依据的真理。而现在，却有许多人（包括新当选的美国总统）在拒绝这些真理，这让我们感到非常沮丧。

心理学研究显示，在不断增长的证据面前，否认科学的人反而会变得更顽固。我们并不奢望下面几篇文章能解决问题，但是，我们有责任传播科学。我们必须明确地告诉大家，即使科学正在不断演化发展，但这些事实是经得起验证、真实不虚的。它们建立在经得起考验的证据上，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随着新证据持续积累，它们的地位只会更加牢固。

2013年，《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报道显示，有数百万美国人声称自己曾被外星人绑架——这些外星人可真够勤奋的。然而政府的反应却始终十分冷淡，这说明有两种可能：要么政府认为这不可能，要么本身就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许多人相信后者。他们说政府知道外星人来过地球，还把证据藏在51区或其他的绝密地点。

且慢，除非外星人特别喜欢美国人（他们又不认为美国非常特殊，凭什么对美国人情有独钟？），否则他们在全世界的绑架率就应该和美国差不多。如果这些小灰人发起一场无国界运动，那么全世界就会有数千万人遭到绑架。那一定会惊动联合国，也一定会惊动你。

当然了，绑架只是所谓“UFO现象”中的一环。有关UFO的大多数证据都是视觉的——包括目击报告、照片和录像。而它们大部分其实都是飞机、火箭、气球和明亮的行星，偶尔也有几例恶作剧。其中一些确实无法解释，但也只是无法解释而已，无论目击者有多么确信，也不能说明那就是飞碟。目前还没有科学证据有效地显示外星人真的来过地球，无论是在最近还是遥远的古代，都没来过。金字塔、秘鲁的纳斯卡地线，还有其他和外星宇航员扯上关系的文物，都可以直接用人类的活动来解释。

实际上，几乎没有科学家或科学博物馆的馆长会认为外星人造访过地球，也不认为这种说法有一丁点道理。就算撇开星际航行的技术难题不谈，你也要问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来地球了？智人是在发明了电视和雷达之后才刚刚开始向宇宙广播信号的。除非那些外星人来自一个距离很近的恒星系，否则他们不会有充足的时间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飞来地球。即使他们能以光速飞到这里（物理定律禁止了这一点），他们的母星也必须在大约几十光年的范围之内——我们的附近可没有那么多恒星。再说高速太空飞行是要耗费巨大能量的，你会支付一大笔旅费飞到外星球，只为了能抓两个当地人看一看，然后放走吗？

尽管如此，过去几十年的民调依然显示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美国人相信外星人曾造访过地球。如果在没有过硬的证据支撑下，依然相信这件事，你就得承认这些外星人是最好的客人：他们一不杀人，二不煽动政变，三不偷窃财物。罗斯威尔事件（1947年发生在美国的坠毁事件，有人认为坠毁的是一艘外星飞船）已经过去了近70年，如果外星人真的不畏艰险一直来地球，我们简直该给他们发几块模范奖章才行了。

1844年1月，查尔斯·达尔文写信给朋友约瑟夫·胡克（Joseph Hooker），回顾了他乘坐皇家小猎犬号周游世界的经过。海上5年，他始终在思索物种起源的问题，回家继续思索7年后，他写道：“终于灵光一现，这时的我几乎可以肯定，物种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当时，这好比承认了一宗杀人案）。而这和我启程时持有的观点恰好相反。”

好比承认了一宗杀人案，这说法似乎有点夸张。然而你不必是一名火箭科学家，或者是一位英国的博物学家就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新的理论（主张物种是通过自然选择演化的）会在当时引起这样巨大的争论：如果新物种是自然产生、无需借助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那么上帝呢？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在150年后的今天，仍有一些宗教人士觉得这个理论充满威胁。但是从达尔文时代至今，科学家已经发现了大量支持这个理论的证据；如果它是错误的，反而会成为令人震惊的大事（就像是细菌引起疾病的理论被推翻，或是天体物理学家被迫放弃解释宇宙形成的大爆炸理论一样）。为什么？因为许多领域的研究都指向出了同样的结论。

比如将种群遗传、地理、生态、考古、体质人类学和语言学的研究数据互相参照，就会发现澳洲原住民和南亚人在基因上的关系密切，胜过他们和非洲黑人的关系——这从演化的角度来看相当合理，因为人类走出非洲后先到达了亚洲，然后再到澳大利亚。

年代测定技术的一致性也让我们更相信这个理论的正确性。铀铅定年法、铷锶定年法和钾氩定年法都在岩石和化石的年代测定上取得了非常一致的结果。虽然测出的年代都是估计值，但误差幅度都在1％以内。同样一块古人类化石，在测年后不会出现巨大的分歧。比如，不会出现一个科学家认为它有120万年历史，而另一个认为它只有1万年的历史。

不仅年代一致，分析不同年代的化石还能从中勾勒出连续的发展阶段——这是反对演化论的人至今都不愿承认的事实。比如在鲸的演化史上，就至少存在6种中间阶段的化石；古人类也有十几种，而且其中有几种必然是古人类在600万年前的过渡物种，代表着从黑猩猩分化出来后，还没有成为真正现代人类之前的中间阶段。地质分层也佐证了生物发展的时间序列。三叶虫和哺乳动物的化石相隔了上亿年。如果在同一个地层中发现了马和三叶虫的化石，甚至更夸张地，在同一个地层中发现了古人类和恐龙的化石，那么演化论就真的出问题了，但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最后，残留器官也是演化史的一个证明。虽然现在绝大多数蛇类都没有后肢了，但白垩纪的蛇类“厚针龙”（Pachyrhachis problematicus）在当时却残留着细小的后肢。现代鲸类保留了一个狭小的骨盆，说明它们的陆地哺乳类祖先曾经长有后肢。同样，不会飞行的鸟类也保留了翅膀。人类身上也保存了许多无用的残留结构，比如智齿、男性的乳头、体毛、阑尾和尾骨——这些都是演化留下的独特标志。

就像伟大的遗传学家和演化理论家狄奥多西·杜布赞斯基（Theodosius Dobzhansky）所说：“如果生物学没有演化论做支撑，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

有一件事一直让我们非常困惑：人类造成全球变暖已经是科学公论，但还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目的是消灭美国人的生活方式……省略号里填进你最常发的牢骚就是了。

如果这真是阴谋，那也是一场非常了不起的阴谋：它流传了近200年的时间，牵连了几十个国家的科学界。

我们对地球温度的理解，源自法国物理学家约瑟夫·傅立叶（Joseph Fourier）在19世纪20年代做的研究，他发现，有两个因素共同决定了一颗行星的温度：一是恒星赋予它的能量，二是它向太空反射的红外辐射。后来奥地利人路德维希·玻尔兹曼（Ludwig Boltzmann）和他同时代的德国人古斯塔夫·基尔霍夫（Gustav Kirchhoff）在19世纪中叶提出了黑体辐射理论，使科学家们可以对傅立叶提出的基本理论开展量化研究。到19世纪末，爱尔兰物理学家约翰·丁达尔（John Tyndall）又在这幅画卷中引入了二氧化碳，证明这种气体能封锁红外辐射。不久之后，瑞典化学家斯凡特·阿伦尼乌斯（Svante Arrhenius）就把这些因素都综合了起来。

到20世纪时，这个领域又有了许多新的进展。60到70年代，在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局地球物理流体动力实验室（geophysical fluid dynamics laboratory）工作的真锅淑郎（Syukuro Manabe）综合前人发现，提出了一个相当完整的理论，他将二氧化碳和水蒸气的反馈都包含在了系统中。从那之后，虽然我们的知识又有了长足进步，但真锅已经基本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在理解温室气体和全球变暖的关系时，我们遵照了一些原理，而它们和热追踪导弹、气象卫星以及红外遥控器的原理是一样的。要将这些全部伪造一遍，那可真需要一个很大的阴谋才行。

如果还要进一步伪造理论预测的，以及科学家们观察到的气候变化现象，那就需要更大的阴谋了。因为这需要伪造的现象包括：全球平均气温升高、海平面升高、南北极冰盖缩小、冰川融化、热浪在强度和时间上的快速增加等等。这个阴谋集团还要伪造从古到今所有的气候数据；正是这些数据证明了二氧化碳和水蒸气的暖化效应，以及没有什么神奇的机制能逆转它。海洋观测数据也是需要伪造的内容，这些数据告诉我们海面下方的水体正在暖化，根据能量守恒，造成地表暖化的热源就不可能在海里。如果造成地表变暖的热量来自海洋，那么海洋就会相应变冷。守恒是自然不变的定律，同样的，这个阴谋集团还要伪造碳同位素和碳循环数据，因为它们证明了大气中累积的二氧化碳确实来自森林砍伐和燃烧化石燃料；同时，还得伪造平流层冷却和对流层变暖，因为这是二氧化碳和其他长效温室气体影响大气的典型表现。

以此类推，这个阴谋集团需要伪造大量现象，与之相比，伪造登月倒显得是小菜一碟了。

科学会奖赏那些推翻既有教条的人（想想量子力学和经典力学的例子），但是没有证据却固执地持反面观点，就不好了。从20世纪60年代起，主张人类造成全球变暖的基本理论经受了各种考验，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全球变暖是一个真实的问题，这是我们造成的。就算美国新当选的总统特朗普否认，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关于这个问题是否存在的争论，不应该出现在任何头脑清醒的人的对话当中。

在将近20年前，《柳叶刀》杂志的一篇论文首次提出了疫苗可能引发自闭症的观点。后来这个观点受到了几十项研究的驳斥，最初的那篇论文也被撤回了。

总的来说，用这么长的时间，花费这么多金钱来验证疫苗导致自闭症的假说是值得的。第一，媒体已经不再对这个问题装模作样地搞平衡报道了，他们知道不必再听取“双方的说法”了，因为只有一方是有科学根据的。现在报道这件事，说的都是一个名誉扫地的医生和一个已经被驳倒的观点而已。第二，大多数父母已经不再相信疫苗会引起自闭症。最新一项研究显示，有85％的自闭症患儿的父母没有把疫苗当作孩子的病因。

可惜的是，虽然有大量证据驳斥两者的联系，却仍有一小部分父母相信疫苗可能引发自闭症，他们不愿意给孩子接种疫苗。这不仅会威胁孩子的健康，也降低了抑制疾病爆发的“群体免疫力”。要知道，支撑他们信念的，都是几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首先，自闭症的成因现在尚不明确，这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理由。不过，这和19世纪糖尿病的情况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它的成因，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治疗。当时的人们提出了许多疯狂的病因和英勇的疗法。直到1921年，当弗雷德里克·班廷（Frederick Banting）和查尔斯·贝斯特（Charles Best）发现胰岛素，相关的迷信才逐渐消失。在发现自闭症的确切成因和疗法之前，疫苗致病的假说可能很难彻底消失。

另一种可能是，疫苗引起自闭症的说法让人感到安慰，毕竟从感情上讲，这的确比说自闭症的根源是基因遗传要好得多。如果自闭症是子宫外的因素造成的，父母们还有机会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可是如果它的原因是家族基因，那就很难防范了。

再说人人都希望能有一个反派来承担罪责。我们希望可以言之凿凿地指出是哪一股邪恶势力造成了自闭症，如果是大药厂或政府造成的，就更好了。阴谋论者认为，研究之所以说疫苗不会引起自闭症，是因为这后面藏着一场世界性的阴谋，玩弄阴谋的人试图掩盖真相逃避责任。虽然这个观点只有一小撮父母认同，但他们在互联网上的声音却大得不成比例。

自闭症患儿的父母常常以为自己的孩子在12个月之前一直都很正常，只是出生第二年接种了一系列疫苗后，语言、行为和沟通才出现了问题。但实际上，有好几项研究指出，在患儿一岁之前拍摄的录像中，孩子就已经显示出病态了，只是父母没有发觉而已。

这场疫苗导致自闭症的争论中，最鼓舞人心的一点是，一些学者、医生、公共卫生官员和儿童父母在互联网、广播和纸质媒体上介绍相关科研进展，为疫苗平反了。于是舆论迅速发生扭转，我们现在听到的，都是拥护疫苗的父母愤怒地指责其他父母拒绝给孩子接种，说他们在威胁所有儿童的健康。

支持疫苗的呼声在2015年的麻疹爆发中显得格外迫切。这场疫病在南加利福尼亚州的迪士尼乐园开始传播，总共感染了189人，波及24个州和首都华盛顿，患者主要是儿童。在这次公共事件中，病毒是最好的老师，它教会大家提前防范的重要性，无知的是大人，遭殃的却总是孩子。

（Scientific American中文版《环球科学》授权南方周末发表，有删节，高天羽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