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我结束了作为富布莱特(Fulbright)学者在日本为期一年的研究,在游览了欧洲后,我回到了华盛顿的弗利尔博物馆(Freer Gallery of Art)。此时,我拜读了列文森的这篇论文(我已经想不起是在哪里读到的),印象深刻。
在日本研究期间,我结识了斯坦福大学的倪德卫教授(David Nivison)——他是这一项目的资深学者,而我不过是个年轻的后学;他与家人付得起有壁炉的中央供暖别墅,而我和我太太桃乐蒂(Dorothy)则住在低廉的、没有供暖设备的联排住宅。在东京的严冬,我们有时候仅为了取暖而去拜访倪氏一家。但我们的友谊却变得深厚;在回到美国后,倪德卫尽力帮我参加了当时堪称中国研究盛会的第三次儒学会议。
第三次儒学会议于1958年在科罗拉多的奥斯本召开,在那令人兴奋的一周中,我结识了数位中国研究领域的带头人,如费正清、芮沃寿、牟复礼,哈佛大学的史华慈(Benjamin Schwarz)、杜德希(Denis Twitchett),此外,还有来自日本和欧洲的学者。我发表的论文名为《绘画理论中的儒学因素》。我在同年完成的博士论文的一半篇幅便是试图构架文人画的某些理论。
所谓文人画的理论,即11世纪在士大夫中间兴起的“学者—业余”运动(scholar-amateur movement), 而这些士大夫便是后来控制着中国文化命脉的文人阶层。我的这一论述是西语世界第一次相关尝试。后来,我半开玩笑地对倪德卫说,出席由如此众多的杰出的中国史家参与的会议对我意义重大,倘若会议的主题是道教,我则可能会写一篇完全不同的论文,论证文人绘画理论与道教的渊源。列文森也是这次会议的参与者之一,我不确定是否在那之前就已碰到过他,但正是通过这次会议,我真正地认识并一睹他在会议中的风采(in action)。
列文森的“表现”集可观性和可听性于一体,着实令人钦佩。他的发言充满了在出版物中才采用的长而复杂的句式(芮沃寿称他事先写好并记熟了讲稿。)他的语速有如连珠炮,声音充满了力量与激情。他演说的风格与速度正好与倪德卫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后者语速平缓而审慎,当他思考时,则伴随着长长的停顿。列文森坐在一旁听,专注却有些焦急,有时甚至明显有点缺乏耐心地希望倪氏说完,好开始自己的发言。
我对列文森认识的加深始于我回到伯克利之后。1940年代末,我在伯克利渡过了我的本科生涯,而1965年再回到那时,我已是教授身份。乔(Joe,列文森的昵称),历史系的吉德炜(David Keightley,治中国史与考古)和魏斐德(Frederick Wakeman,列文森的学生,专攻晚期中国思想史) 既是我的同事又是我的朋友。这是一个卓越又让人兴奋的团体;那时我常说,能和乔共事是促使我离开华盛顿弗利尔博物馆的部分原因,在弗利尔我极少感受到思想上的触动,所以,我回到了伯克利。
列文森的太太罗斯玛丽(Rosemary)家境富有,据芮沃寿说她来自欧洲最富有的犹太家族之一的蒙特非奥里(Montefiores)家族。列文森夫妇及其孩子住在靠近Claremont Hotel附近山麓上的一个古堡式别墅,可以俯瞰整个旧金山湾。他的孩子们——儿子汤姆(Tom)和尼克(Nick)和女儿莎拉(Sarah)和我的孩子年龄相仿,有时候我们两家会举行聚会。
但1969年发生了悲剧。乔和他的家人当时正在Guerneville附近渡假,在Russian River畔露营时不幸遇上山洪爆发。他们错误性地选择乘划艇由河上返回,乔和他的两个儿子乘坐的划艇倾覆。孩子们因为身着救生衣被冲到岸边而获救。但未穿救生衣的乔虽是位游泳健将,却终因水势太猛,不幸溺亡。数天后,他的遗骸在河下游9英里的地方被发现。
1976年,梅斯纳(Maurice Meisner)与墨菲(Rhoads Murphy)编辑出版了献给列文森的纪念文集《莫扎特式的史学家:论列文森的论著》。我提交了论文《明清绘画中的风格观念》(“Style as Idea in Ming-Qing Painting”,该论文的中译收入即将出版的由中国美术学院艺术史系编辑的我的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