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人类历史当中,军政府总是被视作洪水猛兽,屡立军功的将军也往往被人忌惮。因为军人打仗所需要的果敢、坚定和愤怒,到了政治当中往往就会演变为独裁。即便如此,在大多数不稳定政权建立的初期,国家也往往是由军政府或者军人所领导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然而,阿列克谢·达尼洛维奇将军之所以没有成为独裁者,却并非是因为他性格暴躁,敢打敢拼,恰恰相反,他既冷静又克制,这反而成了另一种阻碍——如果一个国家首脑的任何行为都会被人或AI所预测,这个国家在政治博弈上必将落于下风,这正是黑海圈子里的精英们所避免的。
可问题在于,阿列克谢将军在黑海战争当中起到的作用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这样不“太平”的国际政治环境之下,让当时还不到六十岁的阿列克谢下野显然不现实。于是,在多方的利益角逐下,阿列克谢成为了“黑海将军”,独立于政治议会的执政官体系之外,却又在军事上和左右执政官相互制约。
博斯布鲁斯海峡的净化者大坝上,他正感受着从北面吹来的、饱含湿气的暖风,太阳尚未升起,墙外浑浊的大气却已经被照亮,呈现出一股奇异的霞光。
他的助手,年轻的彼得·卡尔维诺正在例行向他说明今天的行程安排。“……视察黑海墙第16号空军基地,在空军基地用餐,下午2点,在伊斯坦布尔质子中心参加蚂蚁计划的发布会,晚上6点,出席由伊森·格林公司举办的晚宴。”
看到将军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彼得偷偷伸了个懒腰——成为阿列克谢将军的助手并非易事,凌晨四五点起床这一点就足以让大多数年轻人望而却步。
“彼得,你是怎么看待黑海墙的?”将军不期然的发问,让卡尔维诺打了个激灵,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方才站直了身体回答将军的问题。
“黑海墙是净化者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人类的总体利益而服务的,也正因为黑海墙的存在,这十几年来我们的发展才能如此迅速……”
“我问的是彼得·卡尔维诺对黑海墙的看法,不是黑海司令部新闻发言人的说辞。”阿列克谢指向大坝的两侧——北面的伊斯坦布尔在初升的太阳之下光芒万丈,南面的马尔马拉自治区却阴雨连绵,就像一片被神遗弃的荒原。
彼得本想继续敷衍一下,把这个敏感的话题蒙混过去,可他不期然对上了将军的目光——那正是将军对付那些政客的法宝,让一切虚伪无所遁形的目光。无奈之下,他只得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观点。
“首先,我觉得官方的观点并没有什么错误,硬要说的话,只是不够全面而已。三千万人重归干净健康的环境,还有文化和科技的进步都是实实在在的。”他试探着望向将军,对方没有表示什么不妥,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问题就出在取舍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展,这个观点本身是否有问题?发展的同时,人类的不平等也接踵而至,两亿人在马尔马拉海苟延残喘,这不是定期运过去的补给能补救的。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只批判,不提解决方案是懦夫的行为,尤其是这种关乎人类道德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个人能改变的东西太少了,即便是您,能做的也有限吧?”
阿列克谢微微点头,他对彼得的回答很满意,至于对方是否用谈话技巧把“球”抛回来,他并不在意。彼得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他却并不打算点明。虽然个人能改变的东西不多,但任何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决策都出自个人,如果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又何必要思考这些问题?做一个冰冷的将军,大权在握,功成名就,之后颐养天年就行了。
他不再用目光逼视这位年轻人,只轻声说:“晚宴你就替我取消了吧。今天我回家去。”彼得知道,将军说回家,指的自然不是他独居的、就差被改造成会议中心的宅子,而是位于伊斯坦布尔上城区的德沃尓金参议员家,那是将军的女儿女婿居住的地方,还有他那个调皮的外孙女。
陪同将军视察第16号空军基地的人是一位少校,这里的战斗机并不多,平时主要负责的也是一些运输的任务,因此阿列克谢还是第一次来。
简短的“训话”之后,阿列克谢直接走向了一架“猎隼II”式战斗机,和善地跟飞行员说着话。他收起自己的冰冷,显得很健谈,直到他谈起空军的传统,翱翔在天空当中的体验,士兵们才知道将军原来出身空军,不由得自豪起来。
当了十几年的黑海将军,阿列克谢的某些习惯自然被摸的一清二楚。午餐是和士兵们一起吃的简餐,说是简餐倒也未必——其中有些黑海边缘产的蔬菜可不便宜。士兵们未必知道,这也是阿列克谢争取而来的。只因将军明白,相比陆军跟海军,空军对于人工智能的依赖是最小的,换句话说,空军对士兵本身体格的依赖是最大的。
吃完饭后,他在列队致敬的士兵面前上车离开了。那些年轻的面孔让他想起上个月的会面——我是个懦夫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我会害怕见到他?为什么直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想到去见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奢求他的原谅吗?不,我还能奢求我自己的原谅吗?
……
“嘿。”
“……大名鼎鼎的黑海将军怎么会屈尊来我这?”
“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