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车的二三事

在汽车刚进入公众视野时，“司机”是没有性别标签的。

20世纪初的美国，汽车首次进入大众生活，当时的汽车行业规模庞大，数百家小制造商都在试图弄清楚美国人想要什么样的汽车。他们创新了无数设计，从蒸汽动力汽车到一键启动的电动汽车，从长长的敞篷旅行车到小巧的三轮“摩托女郎” （Motorettes） 汽车，等等。

“摩托女郎”（Motorettes）的挡风玻璃广告

当时的汽车制造商在报纸和杂志上广泛投放广告，广告会借鉴“吉布森女孩” （Gibson Girl，是由美国插画家查尔斯·达纳·吉布森创作的一系列理想化女性形象：她们热衷于参与各种户外活动，同时又保持着女性的温柔和优雅，这些形象成为了当时美国社会对女性美的标准和理想的象征） 和 “新女性” （New Woman） 的形象，将驾驶描绘成健康、热爱户外、自由奔放的女性的活动，并传递了女性在方向盘后可以找到的乐趣和独立性的积极信息。

也是因为如此，这种价格不菲的消费品的购买者多为富裕阶层的女性。这些女性通过驾驶汽车，不仅扩展了自己的活动范围，更在社会中树立了独立、自主的新女性形象。例如，伊迪丝·华顿 （Edith Wharton，美国女作家） 在游记作品《穿越法国》中，详细记录了自己驾驶汽车旅行的经历。 她认为，汽车的流动性超越了火车的限制，让女性能够自由地探索未知领域，体验“开疆拓土”的快乐。 这种对汽车流动性的赞美，不仅反映了女性对自由的渴望，也展现了汽车在打破传统性别空间划分方面的潜力。

当时也并没有关于“女司机”的刻板印象。有研究者在20世纪初的期刊中统计出近1500条描绘和讨论“女性汽车出行权”的广告、文章和图像，其中只有1%的内容宣扬了“女司机”的刻板印象。

而且不仅仅是广告中会展示女性的汽车驾驶能力以及她们可能从驾驶座上发现的各种可能性，读者还能在文章、故事、漫画、照片和诗歌中看到女性驾驶者。这些女性购买汽车、开车上班或出门游玩、保养和修理汽车，并且用汽车来展示自给自足。

1900年前后的汽车广告上还能看到女性驾驶员的身影。

图源：《你不知道的汽车知识》（Cars：Facts at Your Fingertips），左滑查看更多

到了1910年代末和1920年代初，汽车制造商对于什么车型好卖，以及如何高效地生产这些车型已经十分了解。为了更好地卖出自己的商品，汽车制造商必须在广告中更有针对性地推销品牌，而不只是列举具体的汽车工业设计或者参数之类。

这其中，柯蒂斯出版公司作为当时美国最大的杂志出版商之一，为了吸引汽车行业丰厚的广告收入，也开始研究起汽车消费者和用户来。当他们注意到《妇女家庭杂志》上几乎没有汽车广告时，他们开始专门研究女性及其购车行为。

然而，尽管进行了各种调研，汽车行业与女性消费者之间的对话仍然相对单方面。

因为这些市场研究人员倾向于采访女性光顾的男性汽车经销商，而不是女性买家本人。当研究人员偶尔询问女性时，他们也只会挑选符合关于女性和汽车的刻板观念的答案，用于最终报告。

尽管受访女性谈到了汽车的经济性、可靠性、机械性能和驾驶便利性，但柯蒂斯公司还是从中挑出了极少数人提及的汽车风格和外观，并在研究报告中做了着重强调。 这些精心策划的结果证实了市场研究人员以及整个美国社会对女性及其偏好的假设——女性可能会对负责驾驶如此强大的机器感到恐惧，但可能会在看到漂亮的车身设计时心动下单。

20世纪30年代初，通用汽车引入了“年度车型变化趋势”的概念，鼓励美国人追求汽车的风格和潮流，淡化因实际需要才换车的实用主义倾向。广告行业也抓住了这一点，大力宣扬汽车的时尚魅力。 这种营销方式也似乎暗暗迎合了某种刻板印象，认为女性更感兴趣的，可能还是诸如汽车的设计线条、款式风格，以及它停在家门前时的美观程度。 正如柯蒂斯出版公司的市场研究似乎强化了“女性对技术不感兴趣”的偏见一样，这种以时尚为中心的营销也进一步强化了这些假设。

3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在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生产中断和广告暂停后，市场研究重新兴起，女性再次成为这项新研究的焦点。她们被期望回归家庭，专注于家庭生活，用包括汽车在内的新消费品填满她们的房子和生活。

与早期研究不同，这些战后研究更多地听取了女性的声音，通过调查、投票或直接询问她们如何购买和使用汽车，但结果却大差不差——

尽管在诸多包含向女性受访者提问了汽车外观、油漆颜色和内饰面料方面的问题中，女性反复强调她们在汽车中优先考虑安全性、可靠性和经济性 ：她们希望能有新的功能设计确保后排座椅对儿童安全且干净；汽车能够提供调整座位等功能以适应她们的身型特点和需求；希望获得简单易用的汽车维护和修理指南…… 但研究人员在最终报告中依然更多强调了关于外观、颜色、内饰的结论。

汽车行业将此视为进一步的“印证”，认为女性只将汽车视为另一种装饰家庭生活的漂亮家用电器，汽车是帮助女性履行家庭职责的工具，而不是本身值得享受的机器。于是，女性收到的是越来越多的性别化的营销，这些营销既推销汽车，也推销关于女性身份的既定观念。

我们也可以从当时的广告中，一窥当时观念的变化。

在30年代初期的广告与宣传中，女性车主通常是坐在停着的汽车驾驶座上，已经没有了早期广告中的那种行动力和自主性。汽车成了道具或背景，而不是探索的工具。 曾经向女性推销新车与独立和出行等无形概念的广告，开始转向推销地位和成功。

而到了二战之后，广告常常把女性放在车外，甚至是副驾驶座上。当时的广告中，女性很少独自与汽车同时出现，除非她们是在从事家务活动，比如去杂货店购物或接孩子放学。 这些广告清楚地表明，女性的汽车是她家庭的延伸，是一个她可以继续进行家务活动的空间。

不同时期的汽车广告， 左滑查看更多

这种情况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改变，并在70年代达到变化的顶峰，女性开始绕过汽车行业，创建自己的沟通渠道来分享汽车知识。她们通过女性杂志和报纸上的定期汽车专栏、手册和维修指南以及实践教育与其他女性分享汽车知识。这种对汽车信息的重新掌控，得益于人们对自我教育和DIY的兴趣日益浓厚——正好契合了当时的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同时，它也受到了当时鼓励和促进女性之间知识共享的“女性出版运动”的推动。

这个时候，汽车广告则再次发生了变化。汽车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而不再只是某个工具或空间。女性有时出现在驾驶座上“掌控一切”，但更常见的是以“车主”的身份站在汽车旁。 同时期的女性也在争取公共领域的权利，但汽车广告并没有像50年前那样反映汽车“自主出行”的属性。

直到80年代，美国公路发展与汽车发展齐头并进，促进了公路电影、音乐和文学的蓬勃发展，公路文学大量涌现。随着汽车成为日常消费品以及女性主义意识的日益普及，普通女性掌握了“方向盘”， 出现了大量的女性公路文学，颇具代表性的小说有：芭芭拉·金索沃的《豆树青青》、希尔玛·沃利兹的《心》、切尔西·卡因的《达摩女孩》和迪安格·兰西的《旅行中的声音》等。 这一时期的女性作家不再局限于精英视角，而是从大众女性的角度出发，探讨汽车对女性生活的影响。

《豆树青青》

例如，《豆树青青》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泰勒·格里尔渴望独立、开放和活跃的生活，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她驾车上路。本想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西行，自由穿梭于未知的空间，可中途发生了改变。一位切诺基妇女将自己的小侄女留给了泰勒，泰勒不得不带上她开始一段“公路家庭之旅”，而后单身母亲露安及其儿子加入了这个特殊的“家庭”。她们在朝夕相处中培养出心心相印、生命相连的感觉。小说结尾，她们跨越种族和文化差异组成没有血缘关系的温暖家庭。这种对家庭与自由的双重探索，反映了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复杂处境。

《末路狂花》海报

如今，当代女性与汽车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传统认知。

据尼尔森IQ《中国女性汽车消费趋势报告（2024）》数据显示，近年来女性新购车用户群体占比不断增加，2022年已提升至34%。在购车选择上，女性用户购车均价略高于男性。她们购车时更倾向于选择中高端车型，对汽车品质和安全性的要求更高，对于汽车品牌的增值服务期待也更高。

除了安全、空间、动力、外观，智能化也是女性购车的重要因素，且在年轻用户中更明显。在智能化配置需求上，女性用户更看重“安全”的智能功能。紧急碰撞刹车辅助是女性用户最需要的智能驾驶功能，需求比例高达75%。

这些都表明，女性购车不再仅仅是满足家庭需求，更是基于个人喜好、独立经济能力和对生活品质的追求。

越来越多的品牌已经意识到这一变化。它们认识到，女性不仅是家庭的支柱，更是独立的个体，是社会的重要参与主体，她们有权决定自己是谁，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基于这种深刻的理解，它们关注到了女性的真正需求，努力为她们提供更贴合其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产品与服务。

而我们期待着，有更多的品牌在研发、宣传之中，都能够理解、尊重每一位女性消费者，让汽车真正成为女性作为自我实现追求者、自我生活掌控者的可靠工具与同行伙伴。

最后的最后，在第115个“三八”国际妇女节之际，让我们向每一位女性致以最诚挚的祝福：

愿大家能握住手中的方向盘

决定自己去向何方

《末路狂花》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