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大概也是为了这种事情挨过骂的。“你胆子最小，就是吃起东西来胆子才大。”但回忆一下，又觉记忆混乱，这也可能是老长辈骂我另外兄弟姐妹的话，因为我从小胆子就大，不止吃东西这一项。
但是吃这件事，又有什么勇敢可言的呢。
首先大概是什么东西敢吃，什么东西不敢吃。比如最近北欧新派料理盛行，最有话题的食材之一就是蚂蚁。有时候它们在盘子边沿爬了几只，有时候则是整块酥皮挞上比较密集地装饰了一堆。
总之，不假思索就往嘴里送，是酸酸的味道，说不上好吃或点睛，感觉只是“蚂蚁”这个概念所赋予人的长期认知，在一盆菜里划破了一点俗套。并不像在昆明菜场里，纸盒子里装着满满的炸蚱蜢，油亮剔透不输同样油亮剔透的炸小虾，往嘴巴里扑棱一只，昆明人说，酥脆下酒，下着下着能把真心话都酥脆出来。嗯，这可比吃炸昆虫更需要勇气。
而另一些，则是敢于说“不吃”，比如吃猫吃狗， 吃海豚吃大象吃穿山甲， 一切别人可能是执意而热情地为你准备好的，突破你心理底线的东西。您费心了，但是我不吃，只是完全出于自己的不想不愿意，这也是一种勇敢。
其次是敢在什么场合吃，敢跟什么人一起吃。其实如果从一个小孩子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除了在家里闲适地跟家人坐在熟悉的桌子上吃熟悉的菜，任何其他的场合都是种冒险。
比如，你敢顶着时差去吃那些装饰得傲然冷淡的餐厅吗，五六个小时，八道以上的菜，一边吃一边还要敢于跟横眉竖目的侍者对翻饱含深意的白眼：“这道菜就是不怎么地。”“嘿伙计这块肉不错。”“我知道你想下班了，也知道我妈不想再点多一瓶酒了。”
又比如，你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坐在当地鱼龙混杂的路边摊上开始勇报菜单吗？最近看到黄觉发他们家儿子跟太太的照片，两人在一个小斜坡上，倾斜地对坐着，吃着几盆满是辣椒的当地锅子（看着实在太好吃了）。配的文字则是：“ 一开始特别拘谨，一动都不敢动， 怕脏， 现在已经完全抡开了。” 可不是吗， 但又看见有朋友回，那回到北京想念了可怎么办。
正常。勇敢除了勇于尝试之外，也要敢于失去。
其实你们想想，我们有时候不知不觉已经离关于吃的勇敢很远，只是自己觉察不到而已。小时候背着老师在课堂上偷偷吃生煎包弄得一手油；回家路上不顾家长劝阻奋而与小摊上的零食相亲相爱；爸妈不在家却想弄点什么东西吃，搬个小板凳站在煤气灶前也要自己摸索出菜谱；还有那堂堂一声“不许捕杀益虫”大概会把每个在剥田鸡皮的女亲戚吓一大跳。
你变得越来越怂，不敢吃这个不敢吃那个，因为怕胖， 怕丑， 怕被人说不节制， 怕被喜欢的人嫌弃；你只敢去吃越来越高级的餐厅却越来越不敢在路边摊流连，你也渐渐变成了那个对自家小孩说“不要吃外面的脏东西”的大人；你怕做饭，怕洗碗，怕学了半天的烘焙课程换来的是焦黑的搞笑之作，说到底是怕失败；你怕饭局，怕亲戚对你说多吃这个，怕客户对你说再喝一杯那个，说到底是怕拒绝怕翻脸。
题外话，最近也是跟人讨论起不同的勇敢。朋友说他欣赏香港女子的勇敢，是拼搏，是自律，是高自我要求，是“跌下来再上去，就像是不倒翁，明明已是扑空，再尽全力补中”。
而我说，我倒是更喜法国女人的勇敢。港女之勇可能是一天睡四个小时华服案头连轴转吃碗沙拉还要咬牙光彩照人，人家不喜欢你，你即刻站起来就走；法女之勇则是老了就老了，吃了就吃了， 喝多了就喝多了， 不穿胸罩就不穿，面对爱而不得也就是笑嘻嘻抽根烟说没关系。
港女之勇是揪紧的心，半空中扑向自己想要的人生；法女之勇则是散漫的身，懒怠抬眼问为何要努力做传奇，我就是传奇本人。
大概因为，我们都不忌口。
本文选自《悦食Epicure》2017年7月刊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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