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20岁的那年春节,我终于实现了少年时的梦想:离家出走。
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我骑上冰凉的自行车,一路狂奔。
那是大年初一, 将近中午时分,父母回来了,父亲见我们姐妹在屋子中百无聊赖,便说:“怎么老在家,连个朋友都没有?出去玩会儿。”
我和妹妹则表示在外上学很久,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熟悉的同学可以去拜访了。
时间就在那一瞬间变得很是沉默,然后一阵声响,犹如晴天霹雳:父亲又摔东西了。
手机被四分五裂,母亲赶紧上前阻止,妹妹沉默地走向了卧室,狠狠关上了门,我的眼泪瞬间溢满了双眼。
我开始向父亲咆哮,开始痛斥他:
“你总是摔东西,你自己算算,这些年,哪个春节你没有发过脾气,摔过东西?每年春节回家我都是战战兢兢,每年我都不愿意回到这个家!你还要怎样,你要让我跪下,你才解气吗?”
母亲一边拉住父亲,一边在一旁呵责我,而父亲则铁青着脸,一动不动。我生气地离家出走,发现愿望的实现是那样的苦涩。
后来,本想就此走向远方的我,才发现:世界如此之大,可除了家,我一无所有。
在那次出走之后,我整个春节期间都未曾与父亲讲话。
有一日,忽然看到他的背影,甚是落寞,我心里坚硬的石头突然软了下来,但那时碍于面子,便写了人生中第一封给父亲的信。
“爸,对不起,跟您发了脾气。在我的记忆中,您总是发脾气,您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您知不知道我们都害怕回家。
我知道您支撑一个家庭很不容易,可是您有了脾气,难道不会约束一下自己吗?至少不要摔东西。
有这样一个不和谐的家庭,我们很难过,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是因为我害怕将来的婚姻不顺,我害怕自己会离婚……”
想对父亲说的话全都包在那一张纸中,我们父女之间的沟通甚是拙劣与悲哀:明明是在一个屋檐下,却仿佛是陌生人。
02
父亲是寡言少语之人,母亲总说:你父亲还是很爱你们的。
又是一年的春节,那晚父亲外出喝酒,被人架着回来了,母亲急忙让我去请医生,去找父亲的老友。
第二日,母亲说:“你也体谅下他,他在外也不容易,昨天你们睡下后他还说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们,放不下你们。”
我听后,扭过脸,不让母亲看到我泪珠闪烁的双眼,却不知好歹地说了句:“他若不再发脾气,我就原谅他。”
那天午后,父亲坐在门前晒太阳,拖着虚弱的身子和我说话。没来由地,我突然对他说道“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我都理解。”
听完我的话后,父亲竟然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从没有见过如此脆弱的父亲。
不知如何劝慰,也羞于说些贴心安慰的话,于是便有了人生中给父亲的第二封信。
“爸,我是真的觉得你和妈都挺不容易的,拉扯我们长大,很辛苦。我虽然和您吵架,离家出走过,心里也怨恨过您,可是所有的狠话,我也是说说而已。
那隔壁的二叔还扇过他闺女的耳光呢,至少您从未打过我,不过您要是打我,说不定我会再次出走。还有,您记得多喝些粥与热水……”
撒娇与体己的话,我说不出口,我们父女太像,太固执,太要面子,我们之间的感情,都深埋在心中,想要拔高一点点,都很难。
其实,建立仇恨是一瞬间的事情,瓦解仇恨也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在我看到父亲落寞的背影时,我就决定原谅他了。
其实我们要的幸福很简单,就是没有争吵,家庭和睦。
03
我与父亲的沟通,除却那两封交心的信件,便是时时的沉默与偶尔的电话问候。
那时我感到:我与父亲之间终究是有隔阂,仿佛不可逾越。
可是慢慢的发现,时间会让我们理解和宽容对方,那种根植于血缘的关系其实很简单很纯粹:我们都爱着彼此,没有原因。
我时常问自己:中国寡言式的父亲,除却内心深沉的爱,是否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除却血缘的关系,我们是否可以成为交心的朋友,是否可以突破尴尬,他是否可以给予我最贴心的话与最珍贵的人生经验。
可发现,其实这些问题好像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在经历过暴风雨后,我们是否依然爱着对方,是否依然怀念。
那年,来北京上大学,父亲坚持要从家中带一床棉被,被子和被套不一样大小,于是父亲跪在被子上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手握针线,我想插手帮忙,父亲却说:“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去。”
那一瞬间,我发现父亲突然老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成了一个个沟壑,染过的黑发已经被白发侵占,那是岁月雕刻的,我无能为力。
就像《父亲写的散文诗》中唱的那样:这是他的生命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几十年后我看着泪流不止,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没有勇气去争吵,没有勇气去写信了,再多的抱歉与深情都会付诸于行动。
爱恨交织,终归是爱。
愿天下的父女都可以和解,都能最终走进对方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