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唇女孩
村里每年农历十一月份都有庙会，两三年没回去凑热闹了，今年打算我带着俩孩子回去看歌仔戏。
回到家时，戏台周围已经热闹起来了，天蒙蒙黑，突然有一个高个小伙子叫我“珂姐”，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认真一看，原来是邻居河力的儿子永文。
三四年不见，永文都成高个小伙子，满脸青春痘，裤脚卷得高高的。
刚要开口问他说，他姐姐绣文怎么没过来看戏，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想到绣文已经离开了，这话生生咽了下去。
我踌躇了一下，觉得绣文的事应该被记录下来，便硬着头皮跟永文说，我在写这个类型故事，能不能告诉我关于她姐当年的事。
永文同意了，他告诉了我全部，后来我找到了泽凯他也说了一些，再加上我之前听过关于绣文的事，所以才有下文。
五年前，绣文是个白净温柔的小姑娘，天生兔唇，不过不是很严重，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兔唇让她说话有些异样，所以她不爱说话，习惯用手做假装摸鼻子的动作。
那时绣文上初二了，她的三个室友总是拿她缺陷开玩笑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女孩子，这一切她都知道，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她几次想过退学，但是妈妈总说这是走到大城市唯一的出路，所以她坚持着。
周日傍晚，妈妈骑着自行车载她去学校。
绣文迟迟不想走进宿舍的门，妈妈看着她笑着说：“绣文，进去吧，天儿冷。”
绣文这才不情愿的走进去，其实她更愿意自己骑自行车天天上下学，但是妈妈觉得这样太危险，也不利于专心学习。
走进宿舍，其他三个室友本来聊的正欢的，看到她进来了，眼睛斜了一下，三人立马默契的沉默。
绣文知道她们在说自己不好的话，她假装没有听到，放完行李，便来到教室看书。
这时，她的小学同学泽凯也来教室了。
他也总会早早去教室看书，泽凯个子高，长得十分帅气。
他读书很认真，成绩虽然不如绣文优秀，但在年段也从来没有跳出前三十过。
以前绣文读小学的时候和泽凯聊的不多，一起来到县城中学后两人在同一班级，又是小学同学，自然多了几分亲近感，慢慢也聊的多了。
泽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走过去坐在她桌子后面，问：“绣文，你怎么了？”
绣文没有回头，她怕别人看到自己和泽凯说话，说：“没什么？”
泽凯拿起书，假装在看书，问：“是不是你们室友又说你什么了？”
绣文摇摇头，低声说：“没……”
泽凯安慰道：“我们苏老师不是说了，只要我们考上一中，那些不爱学习的同学就会被过滤掉，那些重点中学学生天天想着考名牌大学，大家都很忙没空说闲话。”
绣文偷偷转头看着他说：“真是这样的吗？”
泽凯肯定的点头，说：“当然是。”
绣文笑了，说：“那我们一定要上一中。”
“对，一起加油！”泽凯应道。
绣文电话响了是快递员的电话，她兴奋的冲了出去，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快递袋子里面有一本书。
她走到泽凯的位置，停了一下，然后满脸笑容说：“我晚上请你吃馄饨吧。”
泽凯笑了，说：“什么事呀，这么高兴。”
绣文羞涩的说道：“我之前给校园小说杂志投了一篇小说获奖了……”
泽凯惊讶的站了起来，说：“你还会写小说呀。”
“我写过两三篇，可能运气好，就中奖了。”
“这可不是运气，是实力。”
绣文腼腆的笑了。
那天晚上绣文请泽凯吃了馄饨，吃完馄饨后，去操场散步，坐在篮球场斜斜的阶梯上，看着满天繁星，两人静静地坐着。
绣文觉得生活有了方向，有了希望。
那天晚上她回到宿舍，她觉得氛围不对，似乎比以往更加冰冷。
李雨葶不冷不热问：“今天这么晚回来呀？”
绣文低头，微笑道：“是呀，去忙了下。”
李雨葶眼睛瞟了她一眼，说：“和泽凯一起去吃混沌了吧？”
绣文皱了一下眉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心跳陡然加速。
李雨葶喜欢泽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是这个学校附近的人，因为不想听父母管教才来这边住宿，是学校大姐头。
李雨葶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你竟然敢跟我抢男人。”
绣文不敢抬头直愣愣的站着，李雨葶拍了一下门出去了。
绣文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早早的上床了，她没有睡着，听到三个室友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睡不着。
熄灯以后，她听到了水声，后来她知道是她们三个把水倒在自己被子上，她不敢出声，就这样裹着一夜湿被子，她第一发现夜这么长。
第二天，她又正常去上课。
而那一周她的被子从来没有干过，她睡了一周的湿被子。
她以为时间可以结束这一切，她从来不敢跟自己爸妈讲，她听说李雨葶家里有钱有势，不想给爸妈惹来麻烦。
没想到在周日那天中午，她接到了李雨葶的电话。
李雨葶说：“歪嘴妹，我今天看到你写的小说了，把自己写的挺美呀，明天我就拿给全班同学瞧瞧。”
绣文终于奔溃了，她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去家里后院找到了一瓶散装小黑瓶农药喝一小口，但是实在咽不下去，就吐了出来。
绣文的妈妈要载她去上学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后院一直呕吐不止。
她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急诊科，马上进行了洗胃。
洗胃之后，绣文似乎情况好了许多，她的妈妈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妈妈拉着绣文的手问：“绣文，你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
刚开始绣文不敢说，说：“没，我吃错东西了。”
妈妈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生气道：“绣文，有什么事跟妈说，妈给你做主。”话还没有说完，妈妈就哭了。
绣文看到自己妈妈哭了，急道：“妈，别哭，你别哭别哭了，我跟你说。”
她把自己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告诉了自己妈妈，妈妈气冲冲的跑到学校，校方知道了这件事，将绣文三个室友的父母叫到学校。
以李雨葶为首三人来到医院给绣文赔礼道歉，绣文原谅了他们。
绣文妈妈拿到了一个快递走进病房，说：“绣文，快递员拿了一个快递给你。”
绣文看着快递，满眼欢喜，说：“这么快就到了呀？”
妈妈问：“什么东西呀？”
绣文起身拿过快递，小心翼翼的拆开快递，里面是一个信封，她打开信封抽出了一叠百元大钞。
妈妈问：“你哪里来的钱？”
绣文笑着说：“妈，你忘记我之前投的那篇小说呀。”
妈妈兴奋道：“有稿费？”
绣文点头说：“嗯，这里面稿费还有奖金。”
“你得奖了？”
“嗯，二等奖1500块和稿费500块。”
“我们家绣文好厉害。”
绣文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突然拉着妈妈的手说：“妈，你说我再写小说挣点钱，是不是就可以做矫正手术了。”
妈妈知道绣文想做矫正手术很久了，但是家里经济又不允许，她点头说道：“可以，妈也给你存一部分，高中咱们就去矫正，你小说可以写，但是不能影响学习哦。”
绣文用力点头，笑得很灿烂，说：“妈，放心我不会影响学习的。”她将钱放在枕头下面，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呼吸科的李医生拿到报告了，是检验结果是可疑百草枯中毒，他找到了绣文的妈妈。
绣文的妈妈看看绣文洗胃之后，除了嘴巴溃疡，似乎已经没事了，她高兴的问：“李医生，我们俩绣文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呀？”
李医生摇摇头，神色沉重，说：“你女儿可能服用是百草枯。”
“百草枯就是农药，洗完胃就没事了吧？”绣文的妈妈说道。
李医生摇头说：“如果是百草枯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它和其他农药不一样，它在现代医疗当中几乎没有特效药，而且病人很多都是中毒一两天身体状态良好，随后才逐步恶化……”
绣文的妈妈立马红了眼眶，说：“医生，你不要骗我。”
李医生说：“也不排除假百草枯和中毒计量小的情况，继续留院观察吧。”说完李医生就走了。
绣文的妈妈不相信李医生的话，绣文现在还好好的，不可能像李医生说的那样。
那天晚上，绣文的妈妈知道我在这个医院上班，她找到了我，我的话和李医生差不多，绣文的妈妈道了一声谢就走了，我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无能为力……
那天病房的电视机正播放着余华小说改编电影《活着》，看到一半的时候妈妈走进病房了。
绣文觉得好看极了，一直跟正读小学年级的弟弟永文说：“我觉得余华好厉害，写的很好。”
永文说：“没有武打戏，也没有大侠，不好看。”
电影快看完的时候，绣文问妈妈：“妈，你觉得好看吗？”
妈妈心不在焉点头说：“好看。”
绣文说：“是呀，这电影告诉我们，人生总有不如意，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对吗？妈。”
妈妈听到活着就有希望的时候，眼泪唰一下就夺出眼眶了，说：“对，活着就有希望，绣文，我去给你买点粥吃。”
妈妈独自一人走到走廊尽头，哭的声嘶力竭。
中毒的第三天，化验指标均提示绣文出现肺脏功能，急性肝功能和肾功能损害。
绣文的皮肤巩膜出现黄染，口咽部开始出现溃烂，情绪开始出现低落。
她问妈妈：“妈，我会死吗？”
妈妈摇头不语，随后才说：“绣文，有菩萨保佑，咱们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绣文从妈妈的表情知道自己病情没有先前想的那么乐观。
李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绣文拉了一下李医生的手，然后对妈妈说：“妈，我想喝冰水。”
妈妈说：“好，我这就给你买。”
绣文问李医生说：“李医生，我是不是喝的百草枯？”
李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说：“很有可能是百草枯。”
绣文眉头一低，点头说：“我就知道。”她沉思一会儿。
李医生要走的时候，绣文喊道：“李医生。”
李医生停住脚步，走到她的病床边，绣文说：“既然百草枯中毒救不了，那让我不痛就好，不用抢救了，透析和其他治疗应该费用都不便宜，留点钱给我弟弟读书。”
李医生红了眼眶，点头，说：“好……”
妈妈拿冰水回来的时候，绣文让妈妈叫弟弟永文过来，对永文说：“小文，以后要乖点。”
永文懵懵懂懂的点头。
妈妈看出绣文的心思了，说：“绣文别想那么多。”
绣文点头，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两千块钱给妈妈，说：“这是给弟弟读书的，其他用途不许用。”
妈妈颤颤巍巍的接过那两千块钱，突然泪如溃堤，一涌而出。
绣文抱着弟弟和妈妈含泪沉默。
就这样过了三天，爸爸从外地坐了三天三夜回车回来看绣文。
绣文那时已经十分虚弱了，全身黄疸，完全不能说话了，她握着爸爸粗糙的双手，满满的不舍，再看看弟弟和妈妈然后留下一个微笑就离开了……
我时常在想，要是喝下那口百草枯是假药，绣文应该读大二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没准是个优秀的青春小说家。
喝下百草枯，会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活得机会……
孤寡老人
今天故事主角老夫妇是我们科室陈护士长认识的邻居，是沈医生的病人，这对老夫妇让我们印象深刻。
老人江南生和老太太许笑听说是早期南方名校的大学生，他们住的房子里还放着两人毕业时穿的学子服相片。
南生和许笑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在那个特殊时期，南生和许笑日子太苦了，实在过不下去就把老二送人养了。
而留在家这两个孩子，大儿子三十多岁就得了癌症去世了，小儿子近四十岁前出海捕捞也不幸去世了，两个儿媳妇后来都改嫁了，媳妇改嫁以后孙子们也都难得回来看他们一次。
许笑衣服做的好，南生皮鞋修的好，街坊邻居都喜欢把衣服鞋子拿到他们那里去缝缝补补，这也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
五年前许笑得了脑梗，身体半边瘫痪了，走路都摇摇晃晃，她性子急，好几次从床上翻下来，南生就不再给开店修鞋了，专心照顾许笑。
生病南生早上七点多都会骑着三轮电动车去买菜，他不放心许笑一个人在家，会把许笑带上，她坐在后面，头靠着他的背。
刚开始只是腿脚不便，慢慢大脑慢慢萎缩，经常痴痴的笑，说啥都笑。
近半年来，许笑突然咳血了，南生赶紧送她到医院，情况并不乐观，是肺癌，许笑住院了。
一天早上，许笑情况好了一些，她做了起来，看着南生笑嘻嘻的痴笑，南生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许笑笑的更欢了，本来就没有牙齿，一笑口水就往下流。
南生赶紧拿出手巾给她擦，笑着说：“你呀你，年轻的时候一天饭桌的擦四五次的人，现在一点不讲究卫生。”
许笑嘿嘿笑，重复道：“讲卫生，讲卫生……”
南生摇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躺着吧。”
许笑显然是不想躺着，身体撑得直挺挺，南生给她扶着肩膀，她左右摇晃肩膀不让碰。
南生去推轮椅，然后吃力的把她扶到轮椅上坐，说：“在轮椅坐着……不能乱动。”
许笑点点头。
南生推着她来到窗口外面，阳光斜斜照在许笑的腿上，南生说：“阿笑，这医院跟以前咱们学校一样那条去教学楼的大道很像，两边都是芒果树。”
许笑看到南生在看外面，也痴痴的抬头看着外面。
南生说：“你那时扎着马尾很漂亮。”他手放在许笑的腿上，阳光很暖。
沈医生进来了，看到两个老人在晒太阳，笑着说：“老太太，今天精神挺好呀。”
南生赶紧起身，半佝偻着腰，说：“沈医生你来了呀。”
沈医生赶紧让老人坐下，说：“老太太今天身体状态还不错，您也多休息休息，让小辈的过来替你一下，不然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南生挠挠头，说：“小辈工作忙。”
沈医生看着老人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说：“那请个护工代几天也好呀。”
南生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她呀，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干净，现在容易有味，我一天得给她洗三次，她也怕生。”南生看着许笑，许笑看着南生痴笑。
沈医生点头，她知道老人一个八十九老人服侍一个脑梗八十七岁的病人有多么不容易。
一般脑梗晚期大小便会失禁，而病房没有一点异味，就可以知道老人一天得给老太太清理多少异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