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在火炉旁找个位置随便坐
大家好,我是钟天意,也是这次活动的策划。请三位作家朋友来这里坐坐,算是在新年期间,给各位的假期生活添加一点调剂。有一个词叫抛砖引玉,大概就是为什么今天我要第一个讲的原因。张冉老师就不用说了,冉爷;修老师是同龄人,已经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作品,很了不起。我自己本来在写一部关于狼人的长篇小说,但是萧星寒老师已经写好了,而且早就出了版,就是《终极失控》还有最近的《决战奇点》,两本书都不错,值得看看。所以我必须自己先开场,因为换了他们仨任何一个人先说,估计都不知道怎么介绍我。就像在打炉石的时候,你每次一开始就能听到“快进来,在火炉旁找个位置随便坐”,但你永远叫不上来这个旅店老板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开场的时候,一般我会用自己的老本行:那就是以讲故事开始。这样的好处有两点:第一,每个人都爱听故事,否则你们也不会聚在这里。第二,讲故事而不表达自己的观点,是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圆滑。想要提出一个观点的时候,少年人直抒胸臆,是之谓少年心性;而成年人则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一种油腻。你不妨把少年心性当成中年油腻的反义词。
之前几位老师不知道该讲点什么好,表示让我来群里征集一下。我倒是征集到了一些问题,但我觉得交给专业的人回答就好了。在西哲经典《普罗塔格拉》里,年轻的希珀克拉底崇拜上了来到雅典的智术师普罗塔格拉,于是邀请苏格拉底一起去。苏格拉底对此表示很担忧:因为他知道智术师的底细,担心年轻人效仿了错误的对象,心智会被损害。所以我真的不想惹这个麻烦。作为开场,我想讲三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我小时候,大概一二年级的样子。那时候我是个很烦人的小孩,现在也很烦人,但和那时候比不是一个数量级。那时候《数码宝贝》正是火的时候,于是我就每天看,看完了干什么呢?缠着我妈,整天给她讲里面的情节。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一种无形的再创作。因为一二年级的小孩子有时候无法理解那么多情节,很多桥段到嘴边就遗忘了,伏笔什么的也表述不清楚。但是遇到卡壳的地方,大脑会自动将其补全。所以整体下来,我妈妈大概也理解了这个故事;但她可以理解依萍和书桓之间的恋爱,却很难理解为什么健壮的暴龙兽突然错误进化就成了一具骨架,而且那具骨架还能活动。这完全没有道理。
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我至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写作并不是转述。当你获得一个灵感或者一个故事雏形的时候,只把它转述给别人是失败的。人生阅历的不同,学术背景的不同,每一种都是阻碍你与他人对话的障壁。但是一些书:比如《战争与和平》、《白鲸》这样的小说,似乎被全世界的人们所接受着。我想原因之一,是一部成熟的作品必须有自己的态度——即使冷峻如加缪或者拒斥如黑塞也是一种态度。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那个时候我觉得讲故事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和玩小霸王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再大一点,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了北京的一个报社组织的小学生征文比赛,拿了个奖,被邀请去参加夏令营。那时候正是八月,北京秋老虎的时候有多热,大家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到达北京的第一天,我对这个城市的期待就统统化为乌有了。而且那时候我还理解不了,与房价相比,热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夏令营的后遗症是,我直到现在还讨厌长城,以至于讨厌一切人多的景点。半个月前公司年假去菲律宾玩,我盘算了很久,最终决定在宾馆里度过非常愉快而安静的五天,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告别微信的感觉真是太他妈刺激了。微信是二十一世纪最差的发明,没有之一。它让你非常忙,让你一直以为自己在思考,然而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在上面创造什么价值。
不好意思,我说远了。在夏令营上,我见到了很多老先生。他们都很可敬,但现在时间太久,实在想不起名字了。有一位告诉我奶奶,说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作家。小孩子很容易被这种话骗到的,想想《功夫》是怎么拍的你就明白了。我当然毫不犹豫地就信了,不过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作家是啥呢。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住着免费的酒店,和作家老师们一起去参观公园,参加研讨会,还像刚才说的那样,去了长城和故宫。那个时候我同样因为写作而开心,因为我觉得写作会为我带来名望和财富。后来郭敬明火了,韩寒火了,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所以我们炒热了一个词,叫做IP。励志故事人人喜欢,人人爱听。即使现在,还有无数的作家为了这个目标而坚持不懈地奋斗着,《了不起的盖茨比》每天都在上演。想知道有多少,随便找家书店,看看门口摆着什么就知道了。不过不要挑诺贝尔文学奖颁布的那几天去。
第三个故事,最后说说大学时候的事。大一的时候加了很多社团,我是个好奇心过旺的人。看到我们学校的诗社,于是也填了一张表。里面问到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我填了海子。因为除开课本上的几位不说,我那时候只知道海子和顾城,而且海子的诗和经历都非常能满足一个中二少年的狂想。并没有任何不敬,但为了艺术而卧轨真的是,怎么说,太朋克了。
之后在诗社的第一次活动中我就被震惊到了。我发现原来诗还可以这么写,当代诗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一种境地,可以用一种更抽象而更深刻的语言重新书写我们的生活。我不知道在坐的有谁喜欢当代诗,我只能说它真的很棒,词穷了。后来我跟在社长身后补了很多书:从荷尔德林到策兰,从艾略特再到张枣。那时候我还不抽烟,但我很愿意和他们一起喝酒,从晚上喝到黎明。毕业的时候,我们喝到四点多,回去的时候还对着学校门口撒了泡尿,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人礼。我们学校门口有块著名的石头,我觉得它的形状非常适合往上撒尿。现在我因为胃病的问题不能喝酒了,但我依旧很愿意和几个诗人聊聊,或者只是抽烟喝酒。那时候我对写作最大的乐趣有了另一种新的认识:你对现实感到词穷之后,突然在纸面上找到了另一种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很抱歉,没有什么起承转合,三个故事就这样讲完了。在三个故事中,我讲了三个关于为什么要写作的理由。每一种都是一个可能,但很遗憾,每一种都不是答案。关于写作的理由,我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也不知道谁能。三个故事对应着三种心境,一种无己,一种入世,一种出世。我觉得以我现在的阅历,很难去评判哪一种是对的,或者建议想写作的人该走哪一条。这东西并不像高考一样有标准答案,但不管怎么说,第一步的方向仍旧很重要——思考比给出答案更重要。
我就说这些,谢谢各位。
Q&A
不具有社会意义的小说能算上科幻小说吗?
很遗憾,如果你抱着教化社会或者教化他人的目的,那你完全不用去写小说。有更多对社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你可以团结身边的左翼朋友们,自己组一个马克思主义读书会——如果你不怕被抓的话。你也可以去皮村支援一下工人兄弟的文化创作生活,不过那好像现在也已经成为了历史。你可以关注同志运动,关心流浪猫狗,你也可以去赚钱然后做慈善(如果早一点玩比特币的话,现在你会赚到很多钱),每一种可能都要比写作创造更多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