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开疆拓土征服四夷,一说到这个,大部分人往往会先想到汉武帝时期汉朝对匈奴的打击以及对西域的征服,相较之,汉武帝将南方诸国纳入版图的功绩,就不是那么显眼了。这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古代一直施行着“重北轻南”的治边策略。至于为何重北轻南,也是有原因的。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治理和经营也是汉武帝时期的一个重要话题,所以以后还会细说,暂且不提。
的确,说到汉朝对南方的战争,确实没有像对匈奴那样有着许多令人激情澎湃的战役和故事,可对于后世的影响,却也同样极其重要。
自周朝以来,夷夏观便根深蒂固于每个中原人的心中,历代都希望建立一个理想的“华夷秩序”,华夏为月,四夷为星,最后众星捧月,一想都觉得美滋滋。东周时对四夷便有了“夷狄”、“蛮夷”的叫法,细分来说,东边称“夷”,北方称“狄”,南方称“蛮”,西方称“戎”,而“夷狄”一词,具体指的便是这“西戎”和“北狄”,而“蛮夷”这个称呼,则说的是南部的少数民族。在西汉的时候南方少数民族大略可划为两部分,“百越”和“西南夷”。西南夷指的就是今天贵州、云南、四川南部以及甘肃南部一带的少数民族地区,比如贵州境内的夜郎,就在遵义、桐梓一带;比如邛都,便是今天的四川西昌市;再比如说滇、巂,就在今天的云南境内;然后还有白马夷,也就是氐族,在今天的甘肃境内。关于西南地区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不过以后才能说,我们今天要说的是百越。
《汉书·地理志》注引臣瓒曰:“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史书记载越族是我们华夏民族之一。关于越族的起源主要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另一种说法也是《史记》和《汉书》中都有记载的,就拿《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的记载来说:“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尔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也就是说,越王勾践是大禹的后裔,夏朝少康帝的庶子。
不过不管第一种说法还是第二种说法,都无法断定越族的起源。毕竟颛顼也不是走到哪子孙就散布到哪,否则这能力也太强了,我们今天的领导人们去过的地方更多……至于第二种说法,勾践是大禹之后,也不敢说越族就全都是大禹之后了,南越王赵佗不也一样是真定人吗?按今天来说,赵佗还是河北正定人。
我们今天的少数民族“京族”曾经被称为“越南族”,后来可能有人发现了这么叫不太对,就改成了“京族”,京族的先祖便是南越国赵佗的子民。
为什么先谈百越呢?因为越地虽然实力平平,但却很能闹腾,是汉武帝登基以来第一个跳出来的。
一般说南越,指的是今天广西、广东、越南北部、以及湖南越族居住的地方;东越则是指浙江、福建一带的越族聚集地。南越之前说了很多,都知道赵佗是自立为王,建立了南越国,后来吕后时期直接僭越称帝,到了文帝时又自降为王。而东越则不同,东越有两个国家,闽越国和东瓯国,说起来两国之间倒像是兄弟,颇有渊源。
开始的闽越王无诸和东瓯王驺摇都是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后代,也都是鄱君吴芮的手下,俩人带着一票越人跟着起义反秦。后来秦朝灭亡,项羽大封列国,却没有把这两个越人领袖算在其中,这就让无诸和驺摇十分不满了,虽然没有一起嫖过娼,却也一起扛过枪,当年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共患难,到头来却不让我们与你一起共富贵。后来刘邦回师三秦开始与项羽争夺天下,无诸与驺摇二人便归附了刘邦。再后来楚汉争霸结束,刘邦一统天下,便封了无诸为闽越王,建都东冶。驺摇比较惨,依然没有被立为王。不过好在后来惠帝登基,在汉惠帝三年的时候朝廷为了进一步稳定越地,又将受越人追捧的驺摇封为东海王,因为建都东瓯,所以也称为东瓯国,大家也习惯称驺摇为东瓯王。
汉景帝时期七国之乱爆发,吴王拉拢东越两国一同参战,结果闽越国不听忽悠,只有东瓯国半推半就,与吴国关系暧昧。本想着趁乱分一杯羹的东瓯国,却怎么也没料到关东七国不但没有打入关中,还被汉朝的朝廷军队打的惨败。当时的东瓯王倒也会见风使舵,立刻接受了汉朝的重金收买,将逃来投奔自己的吴王刘濞诱杀。
刘濞死后,其子刘驹便逃到了闽越国。虽说是汉朝朝廷将自己一家打败,但东瓯国这种小人般的出卖更是让自己痛恨,若不是东瓯国的背叛,自己的父亲也不至于惨死。所以刘驹一咬牙,东山再起我可以不想了,但这杀父之仇不能不报,于是便天天给闽越王灌迷魂汤,让闽越王发兵攻打东瓯国。在刘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是说服了闽越王,在建元三年的时候,闽越国出动大量军队围攻东瓯国。
图:西漢·錯金銘文銅虎節,此件虎節應為南越王趙胡調兵遣將的兵符,出土於南越王墓
其实不难想象,七国之乱后,站错队的东瓯国不被汉朝大军围剿便已是万幸,居然还能保留封国,那更是喜出望外,所以平日行事极其小心谨慎。而闽越国这边则不同了,从刚开始胜负未定之时,便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在七国之乱之后,整个闽越国上下都觉得自己腰板挺的更直了。所以这些年下来,两国的实力也更是一进一退。开战后没多久,东瓯国便节节败退,最后东瓯国的军队被围困在东瓯城中,粮食用尽。眼看亡国在即,东瓯王却想到了一个办法,“向汉朝朝廷求援!”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时候已经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了,命比面子更重要,没了命啥都做不成,这一点东瓯王倒是颇有祖先越王勾践的影子。东瓯国派出了使者前往长安,表示自己和闽越都是大汉的属国,私下不敢发生争斗,现在闽越国先动了手,我们东瓯却也不敢私下还手,所以汉朝老大哥您看该怎么办?
当时汉武帝年纪轻轻,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国际事务,自然十分上心,再一看东瓯国对自己如此尊重,自然打定主意,这事必须管!当时汉武帝刚登基,自己手里也没有实权,缺的就是别人的认可和重视,东瓯国这无形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第一次处理这种国际事务,汉武帝刘彻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所以迫切的想找几个人来支持自己,于是刘彻便召集了一些亲信来商讨意见。作为和皇帝关系最近的田蚡先是表态了,田蚡先是皱了皱眉,表示不看好此事,然后说道:“越人之间互相攻打乃常有之事,其态度又是反复无常,不值得烦扰中国前去救援。从秦朝开始他们就被弃置不管,也并没有真把他们当做属国。”
其实田蚡的态度在当时还是有很多人支持的,自古中原王朝治边的理论思想核心就是“守中治边”和“守在四夷”,对“中国”和“四夷”的态度有着明确的不同。以首都为核心四散开来,至三辅地区至边界地区,国家的中心地区富饶繁荣,边陲地带安稳不丢便是大多数封建王朝的理想境界了。所以受这种传统思想的影响,古代大多数帝王也是将“谨守祖业”作为重中之重,是本分。而开疆拓土让四夷臣服这些事则是加分题,做与不做全看帝王个人。便是后来开明如唐太宗,自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却也还是受到了传统治边思想的局限,认为“前代帝王,好招徕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国内附,倘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我愿意把四夷和中原人都一视同仁,一起来中原吃香喝辣没问题,但我绝不以蛮夷而劳中国。包括很多有名的良臣贤相也都是这种想法,所以公道来说,田蚡这个建议还是十分中肯,可无奈是,外甥喊自己来,并不是让自己分析利弊商讨决定的,只是想让自己表达对皇帝的支持。很遗憾,田蚡并没有看明白。
东瓯国古城古墓文物展上的文物展品
刘彻听完舅舅的意见后,心中便起了一股无名火,正当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一个反对田蚡的声音响起了,说话的人叫严助。
这个叫严助的人瞟了瞟田蚡,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又有几分调笑地说道:“只是怕力不能救,德不能覆。如果真的有能力拯救他们,又为何要抛弃他们呢?何况你所提的秦国连整个咸阳都抛弃了,更别说是越人了!如今小国遇难无能为力,前来向天子告急,天子若不去救,他们又该去哪里寻求救援?天子又怎么来保护万民呢!”
汉武帝一听严助的话,心中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深深地看了看严助,略带笑意,点了点头,说道:“太尉(田蚡)的主张不值一提。不过我刚即位,也不想动用虎符大规模调动军队去打仗。”然后便让田蚡等人下去了,独留严助一人。
田蚡几番欲言又止,看了看皇帝似是下定决心,便也只好乖乖退下。
等众人散去后,汉武帝才不得已说出了自己的苦衷,自己哪里是不想动用虎符调动军队?而是自己现在没有实权啊!此时的汉武帝想要用虎符调动军队,必须要先请示太皇太后,长乐宫那边同意了,汉武帝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可关键是,连田蚡都不赞成此次出军,又更何况是推崇无为而治的太皇太后呢?
马斯洛理论将人的需求分为五层,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会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称为“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通常来讲作为一个帝王,生理需要是能满足的,即使条件再差,情况再坏,哪怕是个傀儡,一般也不会苦了皇帝;至于安全需要,不是在国家战乱或是权臣一手遮天想要篡夺皇位的情况下,作为一个皇帝也不会停留在这个阶段;至于社会需要,由于皇帝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可以直接不用说了。所以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皇帝,都是停留在“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这两个阶段,像什么太后掌权,相权大于君权的时候(权臣还没有想当皇帝的情况下),皇帝没有实权,往往就停留在了“尊重需要”的层面,比如现在的汉武帝;如果没有后宫干政,也没有相权过大,皇帝能掌握朝政的情况下,就是停留在“自我实现需要”的层面了,比如说建元六年太皇太后去世后的汉武帝。
总之,现在的汉武帝,内心十分渴望能得到认可和尊重,东瓯国给予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汉武帝想维持这份认可和尊重,就一定要解了东瓯国的困难。所以即使困难重重,刘彻也决定出兵援助东瓯国。
刘彻也给不了严助更多的帮助,只给其符节,让严助到会稽去调兵出征。
为了不让大家觉得严助的出现太突兀,还是有必要介绍下严助。
严助是吴地会稽人,当时会稽郡推举贤良,被推选的共有一百多人,一一接受皇帝的策问。汉武帝问了这一百多个人,觉得只有这个严助不是一般人,便将严助升为中大夫。会稽郡选出的贤良一百多人中,唯有严助一人得此殊荣。事实证明,刘彻也确有几分识人之才。
严助的父亲便是当年与邹阳、枚乘一起从吴王刘濞处转投梁王的严忌,当然了,这父子二人本姓庄不姓严,后来为了避汉明帝刘庄的讳,便改为“严”姓。(还有一种说法表示严忌并非严助之父,而是其族叔。)说到严助,应当算得上武帝初期身边的头号能人,文武全才,口舌伶俐。纵横捭阖他会,抒情辞赋他行,带兵征战他也不怕。这倒不是我吹捧他,汉武帝时常令严助与诸位大臣辩论,每次严助都舌战群儒,令其他大臣甘拜下风;说起写文章,汉武帝每每碰到奇异之事,也都让严助写成赋颂记录下来;至于带兵打仗,这不严助即将出动了吗?
另外严助也是最早跟着汉武帝混的,要是比起入伙时间,大名鼎鼎的东方朔、主父偃、司马相如这些人都要靠后站。论品行来说,严助也是最有骨气,敢于直谏和作出反对的人。纵观汉武帝一朝,严助的综合评分都是排在前列的。(当然这是我个人看法)
这次严助要完成的任务可谓是十分艰巨,先是没有虎符便去调动会稽郡的士兵,这本就不是制度内可以办到的事情,想要做到,就要动点歪脑筋。其次,就算成功调动了会稽的士兵,能不能打的赢闽越国还犹未可知,不论是天气还是地形,汉朝军队都是远不如闽越国军队要熟悉的。
不过即使前方困难重重,严助却也没有丝毫的沮丧。因为严助知道,皇帝给自己并不是只有一个符节,还有满满的期望。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亲自决定国际大事,瞒着太皇太后偷偷救援东瓯国,这其中赋予了严助多少希望就不言而喻了。虽然深深地感受到了身上担子之重,却依然觉得元气满满。
这就像是,你给我背一筐考试卷子我可能背不动,可你让我背一筐钻石看看?恕我直言,四条腿都别想追上我!
就这样,严助拿着符节便来到了会稽郡。
严助见到会稽太守后,便拿出了符节,让太守调兵遣将,随自己一同救援东瓯国。可会稽太守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朝廷那是有制度的,你没有符节我不可能给你调兵……连个虎符都没有就想……哎!哎!你干嘛?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了?壮士别冲动啊……”前脚还一脸无所谓的会稽太守转眼就变了脸色,话都没说完的太守就看到严助拔剑杀了一名军司马。杀完军司马后,严助又明白地重申了一遍皇帝的旨意,会稽太守一脸懵逼地妥协了,立刻从海上发兵驰援东瓯。
虽然出现了一点小困难,但严助这第一关也算是闯过了。本以为真正的困难还在后面,却没想到,会稽的部队还没到东瓯,闽越就撤兵了。闽越也不傻,在汉朝面前装了那么久的哈士奇,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露出自己的利牙。
东瓯王知道闽越国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只会做更充足的准备,可能还没等汉朝来援,东瓯国就已经变成了闽越国的一部分了。所以东瓯王提议,请求将东瓯国百姓都迁移到中原地区。对于这种事,汉武帝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便下令让 东瓯王带着百姓迁到中原来,居住在了江淮一带。
东越两国的战争就此结束了,雷声大,雨点小。不过别急,这只是个开始,越地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2017年心想事成~虽然我并不觉得元旦是过年,但大家应该有要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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