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行业,风声鹤唳。
“第24家牌照被吊销了”,支付行业的资深从业者金源说,每个支付公司都高度紧张,等待着命运之剑的落下。
这其中,因为严重违规被注销牌照的,有13家,占绝大多数。
“伪造、变造、隐匿数据等手段故意规避监管要求,或恶意拒绝、阻碍检查监督的”,金源说,根据相关规定,说明这13家存在以上问题。
而在8月,共有25家第三方支付公司被罚,没收非法所得及罚款共计418.23万元。
曾经黄金一时的支付行业,进入最深的阵痛和洗牌期。
中国支付行业的起源,是2003年的阿里巴巴。
当时,阿里的淘宝,亟待解决一个问题:网购中的买卖双方,相互不认识,如何构建信任?
阿里的解决办法,是建立一个信用中介,买家先把钱打给中介,卖家发货、买家确认后,中介再把钱打给卖家。
这个中介,就是买卖双方信任桥梁。
一开始,阿里希望由银行做这个中介,但被拒绝。无奈之下,阿里悄悄建立起自己的平台——支付宝。
但很快,阿里将发现,支付宝所蕴含的生命力,远超过一个“附属品”。
支付宝,成为第一尾找到龙门方向的鲤鱼。
有了巨头的示范,其他玩家恍然大悟,原来支付还能这么玩?
2005年,被称为“商务支付年”。
许多效仿支付宝模式的支付平台,如雨后春笋,成百上千冒出。市面上出现千家平台,有些兢兢业业,有些背靠大树,有些则不怀好意。
这时候的支付行业,几乎没有门槛。
其商业模式也极为简单,注册一家公司,然后用公司的名义,在各个银行开一个账户,这就相当于打通了所有的银行系统。
用户只要在这个公司上开通一个支付账号,钱就可以在各个银行间流动。
最疯狂的时候,随便一家小支付公司,就可以有几个亿、十几亿的钱在其间流通。
这样的模式,离“非法集资”只有一线之隔,危险异常。
政府一直没有给支付机构一个“名分”,“非法集资”又如达摩斯之剑,随时有梦断之虞。
支付宝,也有这种担忧。2010年底,支付宝用户突破5.5亿,服务的商家超过46万,积压100多亿的资金。
马云说:“阿里巴巴能让我睡着觉,淘宝也能让我睡着觉,支付宝让我成天睡不着觉,因为随时可能让我进监狱”。
好在,监管开始提高行业门槛。
2011年5月,支付宝等27家支付机构,获得了第一批支付牌照。
在随后的四年时间里,270家大大小小的支付机构,获得了“通行证”。
可惜,支付行业却不再是广淼的蓝海。这条河道曲折狭窄,逼仄的空间,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玩家。
“支付行业,讲究的是规模效益,交易量达到一定量级,才有利润,否则,连人员成本都无法覆盖”,苏宁金融研究院互联网金融研究中心主任薛洪言称。
互联网支付市场80%,被巨头盘踞,线下收单则是银联的天下。
以支付宝为首的线上平台和银联你来我往,拳打脚踢,其他中小机构只能干看着,捡些残羹冷炙。
牌照业务范围包括6大类,实际上,只有网络支付、银行卡收单两项,才能挣钱。
玩法就是收取手续费。
以线下收单为例,手续费长期按照7:2:1比例分成,发卡机构收取70%发卡行服务费、收单机构收取20%服务费,银行卡清算机构收取10%网络服务费。
也就是说,10块钱,第三方支付机构只能拿到2块。
支付是个薄利的行业,没有形成规模效应的机构,很难盈利。
他们的对手——支付宝、财付通、银行等巨头,不仅不差钱,而且根本不靠手续费赚钱。
巨头们看重的,是支付带来的客户、数据、资金沉淀,可以延伸征信、理财、信贷多条业务线。
根据央行抽样数据表明:第三方支付机构中,交易额超过10000亿元的有2家,其中盈利的2家;交易额在5000亿~10000亿的有5家,其中盈利的4家;交易额在1000亿~5000亿的有9家,其中盈利的9家;交易额在100亿~1000亿之间的有16家,其中盈利的10家;交易额在100亿以下的有165家,其中盈利的仅51家。
可见,交易额在100亿元以下的,盈利非常难。
这些小支付公司活得如何?
“活得生不如死”,某支付公司的高管称,现在他们的交易额只有60多亿。
“60多亿,我们的收入只能来自沉淀资金在银行的利息,还不够我们给银行支付手续费和人员开支”,该高管称,他们为了求生,开始了一些非法小动作。
二清,就是其中的顽疾。
所谓“二清机构”,其实就是以前那些未拿到牌照的“支付大军”,他们摇身一变,变成牌照大军的“雇佣兵”,继续干着原来的买卖。
二清机构类似外卖平台的代理商,他们去和商户打交道,安装pos机,培训业务员等。
二清业务在一开始,主要是支付公司的代理商,不允许接触客户资金和银行卡敏感信息,但后来,合规的代理商开始接触客户资金,变成了违规的“二清”机构,且愈演愈烈。
玩法就是,“二清”在某支付平台上开通一个账户,直接在二清账户上进行清算。
“如此,就会出现三清、四清,就像项目的层层转包,100块钱的项目,90转给二清,二清再80转给三清,如此循环”,薛洪言称,三清的玩法,就是直接在二清的账户上,再开一个账户,以此类推。
于是,线下拓展市场,就成了一场代理商之间的混战。
有报道称,2014年国内二清公司已经超过2000家,年交易规模高达上万亿元。
层层转包,还不是二清机构最大危害处。
“我们为了活下去,曾经尝试对接澳门的赌场资金,进行洗钱交易”,接受采访的支付公司高管称,他们和“二清”公司暗合,授意其去对接不明来路的资金。
“我们不得不做,因为其他支付机构都这么干,赌博、传销、贪污,越黑的钱,利润越高”,该高管称,因为最近政府监管收紧,导致很多支付机构不得不放弃黑色业务,“澳门赌业都大受影响”。
“市场就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薛洪言一针见血。
金融机构的反洗钱,一般是自己监控、上报的。但第三方支付公司,往往选择避开银联清算,政府也监管不到其交易信息。
这些行为,已经从被动违规,升级为刑事犯罪。
而套码问题,也是常见的暗箱操作的手段。
不同的商户,MCC码不同,手续费标准也不同。
商户分为餐娱、一般、民生、公益四大类,手续费率分别为1.25%、0.78%、0.38%,公益类商户则只收取服务成本价。
很多第三方支付,通过伪造虚假商户信息、切机等方式,将原本高手续费的商户伪装成低手续费的商户,比如,将一家餐馆套用三农的MCC码,可以大幅降低刷卡费率。
好在监管及时出手,在去年9月6日颁发了新的政策,业内称为“96费改”,把商户类别取消,采取市场定价原则,大概费率维持在0.6%左右。这让二清和套码,都变得难以操作。
监管将一个个黑灰产打掉,加剧了行业洗牌,让小支付公司和非法经营的平台,无处可逃。
支付行业呈现出强烈“马太效应”,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支付宝、微信支付,几乎一统天下;而中小平台,依旧在重压下,挣扎于温饱线。
小的平台求生无望,只能寄希望于:卖掉支付牌照。
2015年3月,支付牌照停止发放。此后,就开始上演牌照大战。
2012年,一家第三方支付公司牌照开价3600万,讨价还价后,最终以2800万成交;
2016年,恒大花了5.7亿,收购集付通,曲线获得支付牌照。
牌照中介罗晋透露,现在的牌照价格,已叫到了20亿。
很多购买牌照者,都是巨头公司,他们的生态闭环中,需要支付这一环。
因为支付必然牵涉到交易数据和用户数据,巨头公司可不想把核心数据外泄或与人共享。比如万达和美团,可能都是出于这一考虑。
“大很多支付牌照只有地区和部分业务许可,真正有网络支付等权限的全牌照,大概也就20-30张,现在大部分都已安家,剩下流通的,大概只有两三张,价格才会水涨船高”,罗晋称。
目前,市场上拥有支付牌照的公司还有247家,依然远超市场需求。
“监管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放开牌照的申请了”,薛洪言称,大的事业集团收购中小支付公司的牌照,这肯定是未来趋势。
而这种兼并重组,在三四年内可以完成。
如果5年内没有交易,牌照就会注销。因此,下一次续牌之前,所有的持牌而沽的公司,都得在此之前出售。
牌照大战持续上演,到了最终花落谁家的终极阶段。
支付行业,最终的格局,大概是这样的,活得滋润的,大概有两类:
一类是巨头,支付宝和微信支付,还有一类,是巨头公司闭环下的支付业务。
而其他平台,恐怕很难在巨头的缝隙下生存。
从信任中介起源,再到爆发式发展,如今的洗牌乱战,支付行业进入最终收割季……